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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00

萧大侠武功绝顶,靖威王府无人能及,这一仗想必是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萧承月摇头道:“那也不然!靖威王府手下那陆道人,着实厉害,‘天罡降魔剑’、‘三清归元真诀’,造诣极深,不愧为一代宗师。唉,可惜!”向扬忙道:“可惜什么?”

    萧承月道:“可惜这么一位高手,竟沦为官宦爪牙。这还要多亏韩兄,若不是韩兄眼线广,凭我一人,还真找不到靖威王藏匿之处,也无缘与陆道人交手。那陆道人武功纯熟,若是他身上无伤,我也不易取胜。本来我也不知,跟他交手两百余招,那陆道人身上突然迸血,似是受创复发,就差这么一招,被我砍下了脑袋……”

    向扬脑中轰然一响,厉声叫道:“什么,陆道人死了?”

    文渊闻言,同样心头剧震,心道:“陆道人虽是敌人,但是光明磊落,绝无卑鄙行径,竟然……竟然就这么死了?”

    萧承月脸现愠色,道:“怎么?你们不信么?”随手一招,一个汉子拎来一个包袱,看那服色,便与韩熙上巾帼庄时的随从相同,自是韩虚清的部属。萧承月打开包袱,赫然是一颗首级,头发散乱,双目圆睁,长鬚凝血,正是陆道人的头!

    向扬喉头咕噜一声,不自觉地空叹。文渊低声道:“师兄,真是陆道人?”

    向扬道:“是他,不错!”文渊神情一紧,遽然凝重。

    萧承月道:“岂止陆道人,靖威王身边的护卫,一个个都死在萧某刀下。赵廷瑞那老贼,贪生怕死,还想跪下求情饶命。我看他的窝囊样,实在恼了,也不用刀,几掌下去,靖威王一家先后了账,一一伏诛。

    最后这几句话,犹如一个个雷霆轰在向扬身上。向扬倏然呆了,眼看萧承月再次招手,几名汉子抬来一具具的尸体,先是赵廷瑞,继而赵平波,接二连三,都是王府中人。

    韩虚清赞道:“萧大侠果然英雄了得,独力戮敌,除恶务尽,‘天府神刀’之名,果然来得正,坐得稳!”

    这么一来,霎时惊动了白府。第一个闻讯赶来的,便是赵婉雁。她一看见陆道人的首级,身子一晃,险些站不住脚,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颤声道:“陆……陆道长……陆道长!”喊得几声,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萧承月见她如此悲恸,心中甚疑,说道:“姑娘是谁?这些都是叛国贼人,死有余辜,姑娘不须太过同情。”

    赵婉雁哪里听他说话,似乎连向扬也没看见,一转头,看见父亲尸体,立时扑了上去,几声呜咽,哭得连声音也没有了。那纤细的肩膀不时颤抖起伏,却是背负了她毕生不曾体会过的大悲。

    心思最乱的,却是向扬。他蹲在赵婉雁身边,想要出言安慰,无奈满心茫然,赵婉雁又是伤心欲狂,丧亲之痛,根本无从安慰,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承月疑惑更甚,望向韩虚清。韩虚清叹道:“这也是个冤孽。萧大侠,此女姓赵,名唤赵婉雁,乃是赵廷瑞的女儿,是位郡主。”

    萧承月脸上倏现杀气,道:“靖威王府的郡主?原来尚有漏网之鱼!”正要拔刀,一看向扬,微一沉吟,道:“韩兄,莫非你这向师侄,与这贼郡主勾搭上了?”

    文渊骤然起身,沉声道:“萧前辈,请您自重,莫要出口伤人!”萧承月听他一介晚辈,竟然出言顶撞,不由得脸色铁青。

    忽见赵婉雁身子一摇,伏在赵廷瑞身上,忽然抽搐一阵,便不再动,向扬大骇,慌忙将她扶起,抱在怀中,叫道:“婉雁,婉雁!”掌按她背心大穴,急运真气,冲入她周身经脉。

    赵婉雁一时伤痛过度,以致昏厥,向扬运转真力之下,旋即悠悠转醒,双眼为泪所迷,看上去迷迷濛濛的,只隐约知道是向扬抱着她。赵婉雁呜咽道:“向大哥,我、我、我爹,还有我娘……他们……他们……”向扬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里也湿润了,低声道:“婉雁,别哭,你……你……唉,要哭就哭罢。令尊……令尊……”

    向扬现在的处境,实在为难。靖威王生前恶迹无数,又犯了叛国大罪,对他更有赶尽杀绝之意,如今丧命,可说恶贯满盈,然而向扬思及赵婉雁的心情,安慰尚且不及,对王府众人的死,更不可能略有欢欣之情。可是,这赵廷瑞明明是作恶多端之辈!

    萧承月蓦然喝道:“向扬,你若要自甘下流,维护这叛国郡主,萧某连你也不能轻饶。华玄清一世豪杰,我不想让他的后人身败名裂,你让开罢!”

    向扬双目一睁,冷望萧承月,沉声道:“你若要伤婉雁,我可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却是深具敌意,毫不退让。

    韩虚清朗声道:“扬儿,你这可不对了,这正是你摆脱王府诱惑的良机,你应当及时回头,方为正道。靖威王一众的下落,是我访出来的。铲奸除恶,是我们侠义辈的本分,难道你如今连是非善恶,也分不清了么?”

    赵婉雁悲痛之余,听见这番对话,一对朦胧泪眼,先后看了萧承月和韩虚清,抽噎一阵,道:“是你们……你们害死我的家人?”她虽是弱质少女,但是一望之下,深蕴悲切痛恨之意,萧承月与之目光一遇,不禁一怔。

    向扬看了,更是心惊。他从未见过这温柔可人的爱侣对任何人、事流露恨意,但是至亲丧命,却是何等惨痛?

    这时赵婉雁已缓了哭泣,凝视着萧承月,口中幽幽地道:“向大哥……向大哥,你帮我,帮我……”

    一句话说不到尽头,便见她咬着下唇,直渗出血来,轻轻举起了手,指向韩虚清。向扬抱着她,听着她一言一语,心中如锥之痛。韩虚清皱眉摇头,说道:“扬儿,切莫自误。”

    向扬简直不知如何自处。心中陡然大恨:先前数日的记忆,说不定是他此刻抉择的关键,可是他竟全然想不起来……

    【一百九十九】

    天府神刀萧承月阔步上前,已然拔刀在手,欲将赵婉雁斩于刀下。向扬搂住赵婉雁,转过身子,将她护在怀中,轻声说道:“婉雁,你放心,有向大哥在,谁也不能害你。”

    赵婉雁抹去眼泪,脸色苍白,望向韩虚清、萧承月的眼神之中,依然充满仇恨之情。

    萧承月虽是正道高手,嫉恶如仇,斩杀王府众人时毫不手软,但见赵婉雁悲淒欲绝、满怀痛恨,心中也难免微感不忍,朝韩虚清道:“韩兄,那靖威王作恶多端,如今已遭萧某诛杀,大害已除。这姑娘虽是赵廷瑞的女儿,看来却非奸恶之辈,似乎未必非杀不可。”韩虚清道:“依萧大侠之意,该当如何?”

    萧承月道:“奸佞之后,理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屠杀弱女,非是好汉所为。我以为将这姑娘囚禁起来,使她不能与外人图谋,重复赵廷瑞的恶行,也就是了。”

    韩虚清微笑道:“萧大侠心地仁厚,令人钦佩。”

    又朝向扬说道:“扬儿,我看就依萧大侠所言办理罢。你与这奸王之女有情,非只一日,此女若死,只怕你禁不起伤痛,师伯看着也不忍心。将赵姑娘监禁起来,可说是权宜之计,此后你也可另觅良配,循归正道。”

    这番话说来,韩虚清脸色和缓,大有循循善诱之意,萧承月也点头称是,道:“不错,不错。向扬,你为情所困,不能明辨善恶,那是侠义中人的大忌。你若能悬崖勒马,听你师伯的教导,尊师华师父在天之灵,必也欢喜,刚才你对萧某无礼,也都一并揭了过去,不与你计较了。”

    向扬一边听着,脸色早已铁青,待得萧承月说罢,蓦地一声冷笑,道:“韩师伯,萧前辈,你们两位也把我向扬瞧得太小了!我虽是晚辈,见识不如你们,却还不至于如此愚昧。婉雁只不过生在王府,就要受此牵连,这太没有道理了!她已经家破人亡,你们还想逼迫于她,这也能冠以侠义之名?要我离开婉雁,不可能!”

    韩虚清脸色一寒,喝道:“扬儿……”向扬猛地叫道:“除了我师父,谁也不许如此叫我!”右手迳指韩虚清,道:“韩师伯,你是师伯,我本来不该对你失了礼数。但是你来棉里藏针这一套,欺人太甚!要我听这种吩咐,你们把我向扬瞧得太窝囊了!”说到此处,向扬已然声色俱厉,全不顾韩虚清尊长身分了。

    局面演变至此,势难善了。韩虚清鬚眉俱张,沉声道:“你如此不知悔改!不仅自甘堕落,且兼目无尊长,你对得住你师父吗?”

    向扬喝道:“我师父通情达理,此刻他老人家若在人世,在此做主,恐怕也会如我所说!”

    韩虚清厉声道:“放肆!你……你当真无药可救!”右掌猛提真力,气劲如雷,正要出掌,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好啊,好啊!机会难得,还不快打?”

    这句话突然插来,人人都是一愣,又以文渊最是吃惊,脱口叫道:“小茵,你……”

    说这话的,便是小慕容。韩虚清朝她望去,但见她脸堆微笑,甚是悠闲,微微眯着双眼,也冲着他望来,说道:“咦,怎么不打了?不趁他忘记‘天雷无妄’、武功大退时把他打死,以后可不好对付呀!”

    韩虚清皱眉道:“姑娘莫要胡言乱语。我惩治本门晚辈,岂能杀伤人命?”

    小慕容摇头微笑,表情甚是不以为然,口中却道:“哎呀,说的也是!你是侠义道的成名前辈,焉有忌惮晚辈、藉故伤人的道理?我可真是多嘴了!”

    萧承月朝她看了一眼,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韩虚清不答小慕容,却对萧承月道:“萧大侠,这姑娘复姓慕容,便是‘大小慕容’中的小慕容。”萧承月脸色倏地一变,道:“哦,小魔头!”

    小慕容笑道:“是,是,我是小魔头,说的话一句也信不得。天府神刀萧大侠,你可也要杀我?”

    之前萧承月已看见小慕容自内堂出来,知道她必与白嵩或在场某人有所关系,眼前向扬、赵婉雁之事已成僵局,不愿多生是非,便道:“萧某刀下,只是不饶恶徒!”说得甚是模稜。

    任剑清站了出来,道:“好了,好了,大家各让一步。韩师兄,赵姑娘是位好姑娘,我担保她配得上向师侄,你要是看不顺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得了?你不看我这师弟的面子,也得看华师兄的面子,别管了罢!”

    转身又道:“向扬,你带赵姑娘回房里,她家人的遗体,任师叔会一一保全下来。你方才出言不逊,我也不要你马上陪罪,等你冷静下来,该磕几个响头自己算去!”

    任剑清出场调解,实是有意回护向扬,毕竟向扬身为后辈,若起争执,已是不敬尊长,先吃了亏,这用意向扬自然明白。他扶起赵婉雁,柔声道:“婉雁,我们进去。”

    赵婉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再多看旁人,由向扬扶着,缓缓离开大厅。

    华瑄看见她神色悽楚,心中难过,想跟着过去,却被紫缘轻轻拉住袖子,摇头制止。

    向扬扶着赵婉雁回到房中,同她坐在床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赵婉雁先开了口,低声道:“向大哥,我该报仇么?他……他是你的师伯。”

    向扬心中一凛,叹息不已,道:“韩师伯这么做,实在……实在……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婉雁幽幽地道:“你很为难,是不是?你心里也想,我爹爹就是该死……”

    向扬心头绞痛,咬唇不语,低垂着头。

    忽听赵婉雁喉中声音古怪,似欲呕吐,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向扬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婉雁,怎么了?”赵婉雁捂嘴摇头,状甚痛苦,却不答话。忽然她放开了手,身躯一震,当真吐了起来。

    向扬大为惊骇,心道:“莫非婉雁伤心过甚,伤了身子么?”轻拍她的背,待她呕完,赶紧取来手巾,一边擦拭她的嘴唇,一边搭她手腕脉息,只觉得脉象奇特,不似负伤,却也不知是何症状。

    向扬问道:“婉雁,你哪儿不舒服?”赵婉雁脸庞依旧苍白,摇头不语,也不知是说不出话,还是如何。向扬心急如焚,横抱起赵婉雁,冲出房去,直奔大厅。

    众人见向扬抱着赵婉雁冲出来,均觉奇怪。任剑清叫道:“喂,匆匆忙忙的做什么?”向扬急道:“婉雁不大对劲,任师叔,你看看!”

    任剑清一搭赵婉雁脉搏,怔了一怔,道:“奇怪,奇怪!”显然也是不明所以。

    向扬叫道:“我带婉雁去找大夫!”抱着赵婉雁,又向外跑,忽地眼前一花,萧承月拦在门口,冷冷地道:“故弄玄虚,骗得了萧某么?向扬,你莫要藉故潜逃!”

    向扬一怔,随即大怒,喝道:“胡说八道,让开!”萧承月手按刀柄,亦是怒容满面,道:“好小子,得寸进尺!你想逃,先过萧某这一关!”

    向扬抱着赵婉雁,不便动手,当下脚步错动,身形疾闪,欲从萧承月身旁窜出门外。“锵”一声响,萧承月拔刀出鞘,冷锋闪耀,凭空便是一道刀气,一刀横绝向扬去路。向扬腾出左掌,猛拍“夔龙劲”,一掌击出,气势惊人,后劲潮涌而出,萧承月却不闪不避,再挥一刀,刀上潜劲锐利无双,竟将雷掌后劲一举摧破。向扬尚未重催掌劲,萧承月又是一刀,刀风迫体,向扬飞快倒退七步,方得避开余劲。

    “天府神刀”名下无虚,连环三刀,便将向扬逼得进而复退,难越雷池一步。

    文渊耳里听得分明,心下黯然,暗道:“师兄当真忘却了‘天雷无妄’的功夫,如此一来,功力远逊于击败龙驭清之时,如何能胜?”

    萧承月乘胜追击,赶上一步,举刀要挥,任剑清已抢上前来,挥掌架他手腕,喝道:“萧兄,给点面子!”另一掌在身后轻摇。向扬会意,趁机抱着赵婉雁冲了出去。

    当日任剑清身中龙驭清两招雷掌,伤势极重,此时虽已好了不少,但仍身负内伤,萧承月武功非凡,若当真与之动手,此刻任剑清实难匹敌。但任剑清豪爽侠义,素为武林正道所钦服,萧承月也无意与他翻脸,手下一缓,已被向扬夺门而出。

    萧承月先是一愕,跟着怒喝:“向扬,站住!”转身一纵,风驰电掣地追了出去。

    向扬才抱赵婉雁上了大街,萧承月便挺刀追至,回身一掌,掌劲却被刀上猛劲劈溃。向扬心下愤恨,道:“什么天府神刀,蛮不讲理!”单掌连拍,犹如惊雷乱闪,其快无比,正是一招“疾雷动万物”。萧承月厉声一啸,刀芒横扫,势如大海滔滔,将向扬掌上力道一一吞灭,简直威不可当。向扬一边担心敌招波及赵婉雁,又得兼顾攻守,顿时大落下风,难以还手。

    两边斗得正紧,远处蓦地传来女子声音,叫道:“且慢动手!”

    话犹在耳,飕飕两道破空遽响随之而来,向扬、萧承月同时一退,一眨眼间,两枚飞石在两人之间疾闪而过。只见一匹白马远远奔来,马上是一名纤瘦女郎,那飞石自是由她所发,而武林之中,以飞石功夫见长的女子,自然是巾帼庄大庄主石娘子。

    石娘子纵马而来,随萧承月赶出门外的众人之中,杨小鹃首先奔上前去,叫道:“大姐,你怎么又回来了?”石娘子微笑不答,翻身下马。

    瓦剌大军败退之后,巾帼庄众女俱已回庄,惟独杨小鹃带着赵婉雁赶来京城。

    此时石娘子孤身来到,众人均不解其意。石娘子也不急着自述来意,望着萧承月,躬身拱手,说道:“这位前辈刀法高明,可是蜀中萧神刀?”

    萧承月道:“萧某正是。”朝石娘子略一打量,道:“姑娘莫非是巾帼庄石大庄主?”石娘子微笑道:“是。”微一转头,问向扬道:“向兄,你怎么会与萧大侠动手?”

    向扬担心赵婉雁,哪有闲情细述?当下只道:“一言难尽!”朝萧承月一瞪,道:“神刀前辈,你这么信不过我,干脆你陪着我去找大夫。婉雁身子不适,你不担心,我可担心!”萧承月双眉一竖,眼见怒气又要发作。

    石娘子道:“赵姑娘生病了么?”向扬道:“不知道!这脉象我从未见过,连任师叔也不明白。”杨小鹃抢着道:“向公子,不如让大姐看看。大姐懂得不少医理,庄里的各种丹药便是大姐管的。”

    向扬素知石娘子见识广博,便即点了点头。石娘子上前替赵婉雁把脉,略一沉吟,随即微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向兄、任大侠都不懂这脉象,无可厚非!”

    向扬急道:“这话怎么说?究竟是怎么了?”石娘子笑道:“赵姑娘身上没伤,也没病,是有喜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向扬更是当堂呆住了,道:“婉雁……有孩子了?”

    石娘子微笑道:“怀了几个月,我就不知道了。向兄,恭喜!”

    若再平时,这自然是大喜。但赵婉雁刚闻家人噩耗,喜讯随之而来,前后情境之悲喜,委实天差地远,向扬该笑,却实在笑不出来,脸上神情古怪之极。

    赵婉雁原本迷迷糊糊,听得石娘子这么说,突然振作起精神,轻声道:“我的孩子?”苍白的脸上添了少许红晕,那神情也是矛盾无比,想哭,却又想笑,只是幽幽地舒了口气。

    石娘子见两人如此反应,更觉奇怪。她尚不知赵婉雁家人已遭屠灭,却也晓得必有惨祸发生,当下轻拍赵婉雁肩膀,柔声道:“赵姑娘,你可要坚强点。为了你的孩子,你无论如何要保重身子,知道么?”

    赵婉雁轻轻点头,脸上神情複杂,思及自己怀胎,心中暗藏的恨意顿时大为淡薄,面带微笑,轻声应道:“是,我会的。”那声音却微微发颤,忽然眼眶一热,几许清泪滑过双颊。

    就再此时,几声咆哮在旁响起。韩虚清猛一低头,却见小白虎弓身在他脚边龇牙咧嘴,呜呜低啸。韩虚清蹙眉不语,足尖缓缓一翘,小白虎突然奔开,窜得不见踪影。

    【二百】

    赵婉雁既已怀孕,萧承月顾及人情,不好再下杀手,微一犹豫,将宝刀还入鞘中。众人回入府中,杨小鹃将前事约略告知石娘子,石娘子听罢,皱眉不语。

    向扬既知赵婉雁身子无恙,便又带她回到房中。厅上,华瑄向石娘子问道:“石姐姐,你不是回巾帼庄了么?怎么又跑来京城了?”

    石娘子道:“自然有事。不单是我,三妹也正往这儿赶过来,随后便到。”小慕容心中一动,道:“石姑娘,贵庄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石娘子轻轻点头,道:“确是出了大事。当日瓦剌兵败之后,四妹先行回庄,我和二妹、三妹各带一众姐妹,也要回庄子里去,不料就在路上,和一批皇陵派的人马碰上了。”

    小慕容蛾眉微蹙,道:“哦,在城外遇上?”似乎颇感有异。

    韩虚清捋鬚微笑,道:“那定是龙驭清伏诛之后,皇陵派门人畏罪而逃,遂成亡命之徒了。”

    石娘子道:“初时我也这么想,然而对方似有所图,一见我们来到,便趋前索战。二妹当时对他们喊:“贵派龙掌门已死在奉天殿上,你们再战也是徒然,何必执迷不悟?”,这些皇陵派的人却置之不理,一拥而上,人数愈来愈多,竟达数百人,其中不乏武功精强的好手。之前姐妹们久战瓦剌,疲惫未消,三妹在皇宫中受了重伤,也不能全力应战,这群贼人猛攻之下,我们竟不易抵挡,且战且走,待我杀退周遭敌人时,才发觉与二妹、三妹的人马失散了。”

    听至此处,杨小鹃大惊失色,叫道:“什么?那,二姐、三姐她们……她们现在呢?可都好么?”随即想起石娘子刚才的话,急忙追问:“三姐要过来了,那二姐呢?”

    石娘子脸色凝重,语气却很平静,道:“当日我驱散敌人,很快便与三妹会合,却找不到二妹。我担心敌人别有所图,一边派人四出搜寻二妹,一边赶回庄中,一进庄里,便听见坏消息。”杨小鹃急道:“是怎么了?”

    此时一名白府下人前来禀告,道是巾帼庄蓝三庄主来访。石娘子道:“三妹到了,你们一看便知。”

    片刻,蓝灵玉偕同阿缨、阿穗、阿环三婢来到厅上,杨小鹃迎上前去,叫道:“三姐,你没事罢?啊,那……二姐的棍子!”话到尽头,语气忽然大显惊惶。

    文渊目不见物,低声朝紫缘问道:“怎么了?”紫缘轻声道:“阿穗姑娘拿了一根棍子,那好像……好像是凌姑娘用的。”只听石娘子道:“二妹被敌人所擒,兵器给送了回来。二妹带领的姐妹们,大多都回来了,却还是有人不知去向。”

    只听“砰”地一声,任剑清猛一拍桌子,喝道:“好皇陵派!头儿都死了,还这么嚣张?”石娘子道:“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杨小鹃听说凌云霞被捉,早已心慌意乱,一听还有变故,急得大叫:“什么!还有?”

    石娘子沉声道:“庄中所藏的十景缎之一‘花港观鱼’,遭人所窃。”话一出口,石娘子美目流盼,将厅上诸人尽数扫视,似欲洞悉各人心中所思。

    只听韩虚清道:“此事已无可疑,必是龙驭清的布置。他算准京城大难,贵庄必会倾全力相救,是以趁四位庄主不在,派人潜入庄中,盗取十景缎。”石娘子道:“依韩先生所见,果真是皇陵派下的手?”韩虚清道:“皇陵派余孽既然半路阻截三位庄主,自有图谋,更有何可疑?”

    小慕容忽道:“不然,不然!这事情可疑得紧,大大的可疑!”韩虚清侧首相视,目光颇含不悦,小慕容只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龙驭清举兵叛国,理当把心思放在京城里头,怎会分兵去巾帼庄偷十景缎?照理说,龙驭清应当坐稳龙椅之后,才会继续打十景缎的主意。石姑娘,我说那群半途袭击你们的贼子,一定不是龙驭清派来的!”

    华瑄插嘴道:“可是,慕容姐姐,他们是皇陵派的呀!”小慕容笑道:“皇陵派的人,就只有龙驭清调得动么?”说着屈指一一数来,道:“黄仲鬼、葛元当、龙腾明,这三人都是皇陵派的要紧人物,恐怕也都没死。这次京城大乱,根本没见着黄仲鬼,那龙腾明、葛元当则不知去向。啊,还有穆老先生,不过他这次倾力相助我们,不会是他。那么会是谁呢?”她一边说着,手指轻轻点着樱唇,静静思量。

    石娘子忽道:“有件事我得问问,龙驭清死后,皇陵派的人如何了?”

    小慕容道:“几个有份量的给关了起来,其他全给官兵看死啦。”石娘子道:“黄仲鬼、龙腾明、葛元当不在其中罢?”小慕容道:“当然了,除了他们,恐怕还有很多武功不差的,都是漏网之鱼。”眼睛一霎,忽而又道:“这些人里面,难道就没有想夺十景缎的么?”

    杨小鹃叫道:“先别管十景缎了!二姐……怎么救二姐呢?大姐,你可有头绪么?”石娘子道:“没有,但我们可以守株待兔,敌人自会现形。”

    文渊一直默默听着,听得石娘子此言,点一点头,道:“不错,十景缎若非十景齐全,并无用处。我这儿有两疋,韩师伯、任师叔手上也都有十景缎,贼党若要集全十景缎,迟早会找上我们。”

    杨小鹃仍很焦急,道:“可是,这段期间里,二姐……二姐能平安么?我等不下去啊!”

    任剑清道:“这样罢,咱们找几个人,由石庄主领路,到那日受袭之处再行勘查,瞧瞧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从而访出贼人的去路。只是去的人不能多,这儿也得留下人手。毕竟咱们伤兵累累,贼人要是势大,可不好抵挡。”石娘子道:“如此甚好。”朝萧承月一望,道:“萧前辈远道赴京,本来不敢烦劳。但是此事攸关重大,小女子想请萧前辈随行,‘天府神刀’之名,定能震慑匪类。”说着躬身作揖。

    萧承月还礼道:“石庄主言重了。巾帼庄侠女名满江湖,同道共重,如今凌二庄主有难,萧某岂有不救之理?”言下之意,自然是答应了。他既然已与向扬翻脸,余怒未消,实不愿多留于此,能离开白府,正是求之不得。

    忽听小慕容说道:“石姑娘,我也想去。”话一出口,萧承月首先大皱眉头。

    文渊抢着说道:“好极了,小茵心思机敏,有她同行,当多了几分希望。”

    石娘子略一思索,道:“有慕容姑娘同行,好是好,人手却还不够……”蓦地一个声音大声响起:“还不够,干脆本大爷去罢!”一个青衣人自内堂转了出来,却是慕容修。石娘子还没答话,蓝灵玉脸色一怔,目光先飘向一旁。

    萧承月还没跟慕容修打过照面,见他突然现身,倒不知是何等人物,正要开口相询,却听小慕容笑道:“萧前辈,那是我大哥!”萧承月脸色一沉,比听见小慕容之名时尤要难看,道:“白师父好大的面子,连大慕容都在此作客。”

    石娘子微笑道:“天府神刀、大小慕容共施援手,再好也没有了。”起身离座,道:“事不宜迟,这就请诸位动身。四妹,你也一起来。”杨小鹃道:“当然!”

    石娘子、蓝灵玉等才到京城,旋即离去,连同萧承月、大小慕容等人搜寻敌踪,白府顿时又清静下来。

    待得文渊回房,华瑄不禁对文渊抱怨:“文师兄,你怎么让慕容姐姐去了?”

    文渊道:“有何不妥?”华瑄道:“你没看到,那位萧前辈一听到慕容姐姐的名字,脸色马上变了!”文渊道:“这也难怪。”说着淡淡一笑,道:“不必在意,有石姑娘在,萧前辈决不致对小茵如何。”

    听师兄这么说,华瑄仍是身怀忧色,不能放心。紫缘微笑道:“瑄妹,你别担心,茵妹何等聪明,她自动请缨,一定有所盘算,只是不便明讲。”

    华瑄一愕,道:“有什么不便明讲?都是自己人啊!”

    文渊轻声说道:“这很难说。说不定祸起萧墙,咱们的敌人,就在这白府之中。”

    华瑄呆了一下,道:“不会罢?”一看文渊和紫缘,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又道:“文师兄,紫缘姐姐,你们都这么觉得?”文渊默然不答。

    华瑄急道:“真是……文师兄,你说给我听嘛!”

    紫缘牵着华瑄的手,微笑道:“好了,别问这个,我们去看赵姑娘。”

    华瑄道:“可是我……”一看文渊,见他静静地阖目出神,忍住了喉头的问题,点了点头。

    两女来到赵婉雁的房间,只见向扬坐在床边,赵婉雁静卧床中,两相无言。

    紫缘轻声唤道:“赵姑娘。”赵婉雁轻轻嗯了一声,以为回应。

    向扬朝华瑄问道:“石姑娘来做什么?”华瑄放轻声音,简略说了。向扬听完,只道:“萧承月走了?那好。”

    紫缘见赵婉雁神情虚弱,苍白的脸上犹带淡淡的泪痕,心里一阵难过,柔声道:“赵姑娘,请节哀,这种事……我们帮不上任何忙,真对不起。”

    赵婉雁身躯微动,想要坐起,向扬立刻出手搀扶。赵婉雁叹道:“命该如此,我还能怎样呢?上天要我家破人亡,却又在同一天给了我孩子,这不是捉弄我么?这叫我该喜,还是该忧?这样折磨我,我……我真恨不得死了才好。”几句话说来,赵婉雁眼眶温热,又要落泪。

    紫缘温言劝道:“赵姑娘,你千万别这么想。人死不能复生……”话声忽然一顿,却是她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同样遇祸横死。她嚥下旧思,又道:“你还有向公子在,是不是?而且,你又有了孩子。现在你很难过,没有人能帮你,日子久了,也就……也就淡了。只是现在,你千万要想开点。”

    向扬暗叹一声,悄悄走到一旁。他知道紫缘善体人意,比自己更能安慰赵婉雁,也就不发一语。华瑄跟在后头,轻轻地道:“向师兄,你……你也要想开一点,别太难过。”

    向扬没有回头,只是点头。静了一会儿,蓦然说道:“倘若我真拥有‘天雷无妄’的功力,我马上将那萧承月──”

    赵婉雁轻声道:“向大哥,不用,你别怪他了。”短短一阵默然,她轻抚小肮,又道:“一听石姑娘说,我有了这孩子,我就不再想报仇了。向大哥,你也别为了我去冒险。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我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向扬走回赵婉雁身边,轻握其手,柔声道:“好,好,就依着你。”赵婉雁轻轻伏在向扬胸口,又已呜咽。

    紫缘和华瑄交换眼色,悄悄退出了房外。

    这一夜白府中少了数人,但因巾帼庄受袭一事,戒备反而严密了起来。

    文渊剑置身旁,静坐房中,手弹文武七絃琴,一边疗伤,一边警觉四周,毫不松懈。紫缘在一旁奏着琵琶,却与御敌无关,纯是弹来给文渊调剂心情。

    华瑄听着满屋音韵,只是无所事事地发呆。

    忽听几声叩门,韩虚清的声音传来:“渊儿,还没睡么?”琴声顿止,文渊朗声答道:“是韩师伯?请进。”

    韩虚清开了门,却没动脚步,一看房中,道:“嗯,瑄儿也在。”华瑄上前请安,韩虚清微笑挥手,道:“不必来这个。渊儿,瑄儿,你们有伤在身,早点歇着罢。”

    文渊道:“多谢韩师伯关心,小侄明白,您老人家也别太累了。”韩虚清微微颔首,阖上了门。

    文渊凝神倾听,不闻脚步声响,当即继续弹琴。琴声一起,才听见韩虚清缓步离去。文渊叹了一声,暗道:“韩师伯,不是我有意疑你,却是你令我不得不疑!”

    韩虚清离开之后,却并未回房就寝。他四处游步,身法如风,将整个白府视察了大半,旋即来到后院囚禁韩熙之处,看守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他到得门外,轻轻顿足示意,两道人影从一片漆黑的树影间窜出。

    韩虚清声音极轻,道:“如何?”一人答道:“白家和云霄派的人全在,一个不少。”另一人道:“不错,一个不少。”韩虚清道:“可有被人察觉?”一人道:“决计没有。”另一人跟着道:“我也没有。”韩虚清道:“很好,去罢!”

    飕飕两声,两人飞身纵跃,箭一般地遁入黑夜深处。

    韩虚清走入关着儿子的厢房,说道:“熙儿,伤势如何?好多了么?”

    韩熙手脚均被铁炼捆锁,绑在一根大柱子上,动弹不得,听韩虚清这么问,只冷冷地道:“好得不多,却也死不了。”

    韩虚清叹道:“熙儿,你别怪为父狠心,让你受这苦楚。只是我若立刻放你,无法向他们交代。几天之内,‘十景缎’便可集全,那时你便重获自由,不必在此受苦了。”

    韩熙冷笑道:“到那时候,你就会把华师妹许配给我么?”韩虚清眉头深锁,似甚不悦。却听角落一人说道:“韩公子,天下美人何其多,你又何必单单迷恋一个华瑄?你这样坚持,令尊也难做人。”韩熙哼了一声,道:“白前辈,此事似乎与你无关!”那人笑道:“你们父子失和,大事便不易成,如何与我无关?”

    这说话之人,乃是滇岭派掌门白超然,早在韩虚清到来之前,便已在此。他随即说道:“大局为重,此事暂且按下。韩先生,今日白府里动静如何?我听人回报,小慕容言语之中,似乎看破了什么玄机。”

    韩虚清一捋长鬚,道:“我看也是。那小慕容从以前便对我多方讥刺,今日我想试探向扬现下功力,也被她叫破。不过这小泵娘今天走了眼,居然跟着石娘子她们去了。”白超然道:“哦?”韩虚清微笑道:“石娘子邀萧承月救义妹,那小慕容便要跟着去。哈哈,她只道萧承月杀了靖威王王府上下,必是另有图谋,一心想从他身上探底,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萧承月那直性子,在向扬面前恶形恶状,真帮了我们不少忙,连大慕容也给他引走。”白超然喜道:“大小慕容不在,剩下的只有任剑清一人棘手,办事更加容易了,妙极!”

    另有一个声音响起,说道:“这么说来,我们该趁着这几天动手了。”声音一歇,又道:“韩先生,那两位林小兄弟,靠得住么?上次陆道人、向扬前来窃听,他们竟没有察觉,这实在太大意了。现下外头动静如何?没有人来探听么?”韩虚清笑道:“裴先生不必担心,先前纵有疏失,那陆道人还不是已遭灭口?亏得裴先生的手段,向扬不但前事尽忘,连‘天雷无妄’的功夫也忘了,这可说是意外之喜。我来此之前,便已巡过一趟,点过人数,府里的人一个也没少了。”白超然说道:“那就好了。”

    这几人压低声音,密商起来,却万万料想不到,白府中固然没一个人妄动,动,出门去的却有人溜了回来。

    虽然天色一暗,韩虚清布置的人手便已看住厢房四周,不容外人潜伏,但这人在入夜之前,便已藏匿房外,没露半点行踪,此时神不知鬼不觉,已把他们说的话字字入耳──这个去而复返之人,偏偏就是小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