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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狼道

过错之处!大丈夫不该有妇人之仁,杀柳无叶我也没有怨言……”

    “那你做好没有?你杀了没有?”

    “……”

    姜笃再次哑口无言。

    姜麟抬手指着姜笃,怒骂道:

    “你还知道大丈夫不能有妇人之仁?你真有这狠劲儿他能跑?你不想杀,给朕直说,朕能把你怎么样?”

    姜笃面对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责骂,心中也渐渐生气怒火。毕竟姜麟不是第一说要废他的话,他不照做,被废了怎么办?

    但这些话,不敢当面说出来。

    姜笃只是咬牙道:“父皇,儿臣自幼对父皇唯命是从,从无失职之处,也就这次杀柳无叶,不慎失手,但并非没去做。儿臣不知错在什么地方,父皇为何一直看儿臣不顺眼?”

    “你自己想!”

    姜麟一拂袖子,冷声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朕告诉你又有何用?”

    姜笃身体微微发抖,呼吸急剧起伏,咬牙道:

    “儿臣没错,想不出来!儿臣从小到大都没做过错事,也就和柳无叶扯上了关系,古来像我这样的君主又不是没有,光说我姜氏祖上,便有齐宣宗……”

    姜麟冷声道:“朕有说过你错在这事儿上?”

    姜笃抬起头来,脸色时红时白:

    “父皇既然觉得没错,为何要授意柳善璞杀其子?为何要让儿臣杀身边最珍重之人?”

    “你他娘不会拦着?朝堂上的五品言官都敢拦朕诏令,你一国太子,还保不住一个情深义重的无名小卒?”

    姜麟怒声质问,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他就姜笃一个儿子,他不明白姜笃怕什么?

    他根本没得选,没有其他继承人。

    不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即便姜笃创下弥天大祸,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帮姜笃擦屁股。

    这稍微有点脑子就能想清楚的局面,他不明白姜笃为何懦弱至此,在‘对手’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姜笃低着头,眼角微微抽动,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

    “父皇乃一国之君,掌儿臣在内天下万民生杀大权,儿臣不能违逆……”

    “你是不敢!是蠢!但凡你有半点大局观,半点野心,哪怕半点贪欲,今天都不会跪在这里。”

    姜麟被气的眉毛直跳,懒得再看姜笃,转身怒骂道:

    “你今天好好想自己错在哪儿了,想不出来,明天就给朕滚去北海放一辈子羊。

    朕就是把这天下交到一条狗手里,都比交到你手里,狗急了都知道咬人……”

    嘭——

    充斥着呵骂声的空旷殿堂内,忽然响起一声闷响,怒不可遏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姜麟身体晃了晃,感觉额头上有热流淌下,抬手摸了摸,手上却是血红色的。

    姜麟回过头来,却见身后,本来跪在地上的姜笃,站了起来,手上拿着烛台,文弱的脸颊近乎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如同饿狼般的盯着他。

    “我没错!我本就没错!从小到大都没错!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姜笃握住灯台的手指指节发白,身体难以压抑的颤抖,双眸赤红如血,歇斯底里的道:

    “你从来没把我当儿子,你就是看不惯我喜欢男人,怕姜氏绝嗣,想把皇位传给其他亲王。你是皇帝,我哪里敢违逆你?我本就没错,你就是想废我,你逼我的!”

    嘭——

    又是一下,砸在了额头上。

    在漠北雄踞数十年的一代雄主,把北齐硬生生拉扯到能和大玥分庭抗礼的齐帝姜麟,血流满面,看着面前的亲生儿子,雄鹰般锐利的眼睛里,此时没有惧怕,也没有错愕,反而带着几分反常的惊讶。

    “呃……”

    姜麟用袖子擦掉眼前的血水,后退几步,靠坐在了书桌上,撞到了堆积如山的案卷,楞楞看着眼前满目凶光的儿子,点了点头:

    “对嘛,现在没错了,堂堂君主,哪里轮得到外人指点对错……”

    “我本就没错!我就是想当皇帝,你不让我当,我自己拿,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这里没有宫人,没人看到,看到了又如何?从现在起,我是皇帝,我说什么是什么!”

    姜笃近乎疯魔,抬手又是一下,砸在了摇摇欲坠的姜麟身上。

    姜麟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的案卷堆里,头上血肉模糊,眼睛却依旧清明锐利,直直看着自己的儿子,可能也是这辈子头一次,正视这个儿子。

    毕竟眼前这个疯子般的年轻人,虽然不像个人,但至少像一匹狼了。

    知道自己是天就好,为君者岂能没主见,哪怕出昏招把姜氏亡在自己手上,也不能让臣子压在头上指手画脚。

    够自私狠毒就好,为了龙椅敢对生父下刀子,上位后就不会亲信任何一个藩王和朝臣。

    白眼狼,总比有人性没兽性的懦夫强!能干出这事儿,天下间也没有让他惧怕的人了。

    这就叫‘霸道’。

    所谓王道,是‘其身正,不令而行’。坚守己见,觉得不该杀柳无叶,谁说都没用,以仁政治天下。

    所谓霸道,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父母兄弟接可弃之。

    无论哪一条,都是帝王之道,最怕的就是走了霸道的路,还想着王道的美名,结果两头不沾。

    现在总算强点了。

    姜麟眼神越来越弱,手无力垂了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缓,直至没了动静。

    “你逼我的,我从来没做错什么,是你逼我的……”

    姜笃持着灯台,猩红双目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呼吸急促,语无伦次的发泄着挤压多年的不满与愤恨。

    姜麟神识逐渐涣散,眼睛始终没有闭上,并非死不瞑目,单纯只是想多看两眼这个儿子。

    毕竟,这是他的继承人,他唯一的亲儿子,老来得子,心里岂会不喜欢不宠爱。

    但生在帝王家,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姜麟不能让儿子在羽翼的庇护下长大,必须要让儿子如履薄冰、充满危机感和兽性,因为他是大齐未来的皇帝。

    从诞下这个儿子后,姜麟最想看得到的,就是现在那双眼睛里,那让人胆寒的霸道,敢把世间一切踩在脚底下的霸道。

    如今已经看到,那藏在心底的舔犊情深,也没必要说出来了。

    狠就要狠到底,不能给这个儿子留下半点毫无意义的愧疚和悔恨。

    姜麟眼神始终没有变化,直直看着姜笃,宛若两把不带感情的利剑,直至再无半点光彩……

    空旷大殿内,渐渐没了声音。

    随着长时间的静默,姜笃的呼吸渐渐放平,身体的颤抖却愈演愈烈。

    “父……父皇?”

    不知过了多久后,含怒而发的姜笃逐渐清醒过来,脸色由愤怒的铁青转为煞白,手中的灯台掉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直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后缩了几步。

    大殿中没有半点声音,只剩下乌红血迹,从案卷下方流淌出来,蔓延到姜笃的脚下。

    咚咚咚——

    心跳如擂鼓。

    姜笃不敢去看那双和生前没什么区别的眼睛,呆了片刻,急急慌慌爬起来,想要跑出去呼喊御医,当还没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这事绝不能传出去!

    姜笃呼吸急促,左右看去,快步跑到盛放书籍卷宗的书架旁,把纸张抱出来,洒在了书桌旁的尸体上,然后拿起烛火,便想点燃。

    只要一把火起来,对外说‘先帝夜间处理奏折,体弱晕厥不慎撞翻烛台’,再把值守的太监宫女一杀,世上就没人知道这事儿了。

    至于外面信不信,他马上就是北齐的皇帝,谁敢不信?

    姜笃脸色苍白,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的状态,是这辈子处事最果断的时候。

    如果早些年能有这狠劲儿、魄力、手腕儿,姜麟何至于此?

    只可惜,现在懂得什么叫‘帝王之道’,还是晚了一步。

    烛火丢下,蜡烛却没有落地。

    姜笃还在疯狂思索对策的时候,脑袋忽然一阵眩晕,继而便陷入黑暗,倒在了地面的血泊之中。

    噗通——

    轻微闷响后,大殿堂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血泊里的一道影子。

    许不令身着夜行衣,黑手套中握着一根蜡烛,英气逼人的桃花眼中带着些许唏嘘,两条小蛇盘在胳膊上,也奇怪的望着略显狼藉的地面。

    “无愧北齐中兴之主,被个窝囊废打死,可惜了。”

    许不令看了看被纸张掩埋的姜麟,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北齐君主,但刚刚那番‘教诲’,便足以让人感觉到可怕。

    思路清晰言语毒辣,每句话都在暗示点醒姜笃,硬把一个废物激成一头敢吃肉的狼。

    有宋暨的狠辣无情,却没有宋暨的自大多疑,这要是把姜麟放长安城,估计就没现在的局面了,因为姜麟根本就不会干外患未平先削藩的事儿。

    可惜,虎父犬子。

    姜麟即便把姜笃的翅膀骂硬了,就凭姜笃这水准,许不令以后照样能把翅膀打折,父子俩差距太大了。

    许不令潜入宫城,本来是准备偷沉香木,顺便找机会宰了姜麟,现在姜笃来了出‘父慈子孝’,倒也免得他亲自动手了。

    许不令扫了几眼后,把书桌上的沉香木镇纸拿起了,什么都没管,直接来到了隔壁的寝殿之中,点燃布料和画卷书籍,然后卡死了门窗,确定短时间烧不死姜笃后,转身隐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