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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部分

我一路跟踪,想看看她的心理动静。她显得神经兮兮,经常念叨我的名字,要我不管此时在什么地方,一定要回来,那意思,是更不承认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于是这天晚上,我趁你们姐弟都睡了,就偷偷溜进了屋里。你母亲没睡,坐在炕上,见到我,竟也没有什么特别吃惊的样子,倒让我吃了一惊。

    “她说:‘你回来了?’只看了我一眼,就把眼皮低下了,像是不愿再看到我。我问:‘你都知道了?’她点点头。我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你写第二封匿名信时。’我奇怪极了,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写的那个弄钱的弄,一横总是写成个八字,那是错别字,我刚结婚时就注意到了,原先怕你。生气,没跟你说过,可是,天下还有谁像我那样了解你?’我张口结舌,说不出下句话。她幽幽地问:‘你为啥要干这事?’目光中没有恨,没有惧,倒是真正的迷惑和同情。我一激动,就把前因后事说了,并且要她为我保证守此秘密,向她指天发誓,说等我富贵以后,一定接她和孩子同去享福。她半天没吭气,我以为她在犹豫,就又说:‘你要是不信,我到佳木斯,一安排好,过不了一年就来接你。’她说的话吓了我一跳。

    “她说:‘你啥时候去公安局自首?’我吓得跳了起来,以为她是开玩笑。她面不改色,问我:‘你不想去?’我叫道:‘那我不是自投罗网了吗?’她说:‘杀了人,还有什么平安日子可言? 你的心咋能象平常一样?要是不自首,我们怎么活?’一脸的认真模样。她显然认为我是一时糊涂,只要自首,就可以治好我的病了。我一看她的脸,就知道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得到她的谅解,要她合作更是没门了。于是,我假装想一想,就又溜了出去。思前想后,我知道自己要活命,就得把事情干到底了。就这样,第二天,我又冒充拍花党的人,跳进窗户,把她和两个女孩都杀了。当时,你一声问:‘为什么?’使我心肠顿时痛如刀绞,再大的风险我也认了,决不能杀死我的亲儿子。就这样,我把你留了下来。”

    梁文冷冷地说:“你是要把我留下,做个人证,说明都是拍花党干的,转移视听。”王栋叹道:“唉,我、我是没有法子啊。” 梁文想到自己一家的惨案,尤其是两个无辜姐姐的惨死,心都裂了,这一切竟都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所为,令他发狂。他又颤声问:“后来你又去哪里害人了?”王栋说:“到了佳木斯,我找到那个王栋父亲的老战友,果然没有受到怀疑。相反,他很喜欢我,把我当亲儿子一般看待,安排我在机关里做了事,级别相当于一个副科长。后来,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我。我干得不错,没有多久,就升为正科级。文化大革命开始,老头就被批斗,一赌气,他就跳江自杀了。我和他女儿到没受什么影响,因为那时我们已经在木兰县安家落户,我当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副书记,一直到县委书记。现在,很快就要提我为地区第二书记了。”

    梁文凄惨地说:“踏着亲人的血r,你一路顺风啊。”王栋低头,不再说什么。刘大方这时苏醒过来,听着这一切令人发指的故事,激愤难平,胸口处的血流得更多了。就听梁文问王栋:“你什么时候参加的拍花党?”王栋说:“我?啊,你们就是绑七姐的人啦?”他忽有得色说:“我参加拍花党?笑话。我不是参加拍花党,而是要彻底消灭它。这些年来,想到我家的惨事,跟这拍花党大有关系,因此,我利用一切机会多…方调查,终于掌握了几个前拍花党成员。通过他们,我搞到了拍花党的名单,准备在最近就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样,就为你母亲和多少受害人报仇了。”最后一句,他说得已是慷慨激昂。梁文一声冷笑:“恐怕,你是为自己搞了一张大大的升官符吧?你自杀,才是最正确的办法来为我妈报仇。”说得王栋又哑口无言。

    梁文又问:“你在这里干什么?”王栋说:“我的女儿,就是你的妹妹,今天结婚,我自然要来的。”刘大方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睁开眼睛,发出了痛苦的一声。梁文一扭身, 发现刘大方还没死,一惊,忙爬过去,扑到他身边,看他的伤势,把刀也丢在了一边。发现刘大方还有抢救的希望,他回过头,刚要命令王栋去找人,把刘大方速送医院。却见王栋已经把那匕首抢在手里,照着梁文的后背就是一下。梁文一闪,无奈身子残废,如何闪得开,刀子正好c进肺叶。梁文大叫一声,一下子就扑倒在地板上,像一只中箭的j一样抽搐。好在因为他一闪,刀进得不深,他还能说话。回过手,他自己把刀拔出,他竟坐了起来,把血淋淋的刀朝王栋递过去,声音无法连贯地说:“好、好、你、你、来、吧。”王栋把刀一把夺过,又一下要刺在梁文的心脏上。梁文双手一抓,才没有刺中,有一小半扎到了左边的肝区。梁文的嘴里吐出大堆的血沫子,残废的身体因为剧痛而抖动。

    刘大方见此情形,发竖眦裂。就在这时,外边有人听到了梁文的惨叫,咚咚咚的脚步声朝这边跑过来。王栋见梁文还能喘气,就一脚踏上去,把那柄c进一半的刀踩进胸中,连刀柄都埋了进去。梁文大瞪双目,惨嚎一声,已然气绝。刘大方哇地一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爬了起来,一下子扑到梁文身上,叫着:“大哥啊,”就用手拔那只匕首,哪里拔得出来?便在此时,外面一下子拥进来好多人,见到这里的一片血腥景象,都惊呆了。

    王栋冲人们大叫:“快快快,他杀死了一个人,快把他抓起来,”手指着刘大方。此时刘大方伏在梁文身上,手还紧握着那个刀柄,自己身上,更是血浆大片。他没有看见朝他冲过来的兵,也没有理会人们说什么。因为他看见了王朝霞,她一身新娘子打扮,从人丛中挤过来,见到刘大方的可怕情形,尖叫一 声,就倒在了人堆中。刘大方自己也失去了知觉,不知道是如何被带走的。对梁文的被惨杀,远远痛过了那扎在他自己身上的一刀。

    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雪白的病房中。那熟悉的吊瓶,尤其是那种消毒水的味道,使他又回到了两年以前,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王朝霞坐在他身边。这是一个梦吗?他睁  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一个人,正是王朝霞。

    刘大方吓了一跳,本能地要起来,浑身一阵剧痛又使他躺下来。王朝霞看着他,满眼都是疑惑与不安,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她说:“你、醒了?”眼圈里竟有泪水在转动。刘大方见她穿着军装,有说不出的健美,只觉得头晕目眩,更讲不出话。王朝霞又说:“你已经昏了两个星期了,知道吗?”语音还是那么孩子气。刘大方问:“这——是什么地方?”他费好大的劲,才回想起那天在书房的事情。王朝霞犹豫一下,说:“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有规定的。再说,我来,是不允许的,尤其是爸爸,知道非恨死我不可。”刘大方这才看出,在门口站有一个当兵的,显然,他是在严厉的看守之下。对于王朝霞在这种情形下,竟敢偷偷来看他,刘大方好感动,也觉得这正反映了她的性格。这是一个象天使一样善良的姑娘,却有着一个比恶魔更恶的父亲,上帝啊,这就是你的发明创造吗?

    刘大方想到她的婚礼,心如刀绞,咬住了牙床,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冷冷地说:“你来看我干什么?”王朝霞说:“父亲不让我来,临走时说,只要见你的面,他就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可是,罗书记,他让我来的。他想知道,那天在他的书房,为什么你们要互相残杀。”刘大方一声冷笑,没说话。这本来一下子就明白的,在他的书房出了那么一件大事,罗书记自然要自己先搞明白。听王朝霞说出她原先跟刘大方不仅认识,还有过关系,自然就让她来探听。这是比一百个提审都有效的办法。他问:“那个什么书记,就是你要嫁的人吗?”王朝霞一下子脸红了,低下头,不说话,小嘴紧紧地咬着。刘大方微感歉意,觉得自己伤着她了,就说:“唉,好吧,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就把那天的事说一说。”他就把如何认识梁文,如何知道王栋的秘密,王栋又是如何狠心害死自己的亲人,在书房又是如何逞凶,详细说了一遍。

    使刘大方惊讶的是,王朝霞听了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惊得跳了起来。相反,她稳稳地坐着,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微微一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那天,爸爸把事情对我和罗书记说了,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刘大方更惊了:“什么?他、他自己也这样说?”王朝霞点点头:“他说,你知道我的、婚、婚礼,就从大街上找了一个要饭的,想到这里来闹事,破坏我的、婚、婚、婚礼。正好碰上了我父亲,把你们领进书房,好言相劝。你就胡编了一大通故事,非让我嫁、嫁给你不可,否则就要闹上大厅,把你编的这个故事公之于众。可是,那个要饭的只是想要钱,一听父亲答应给他十块钱,就不想闹了,你非要他闹不可,你们俩就打了起来,你受了伤,他的伤重,死了。”说完,眼中带着不解,好像要知道,她心目中的那个可敬的大方哥,何以竟越变越坏,到了如此地步。

    刘大方呆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声,再没说什么。王栋的这一手有多厉害啊,多么合情合理,一切编得多么天衣无缝,相比之下,刘大方的故事多么骇人听闻,何况,他是一个什么人? 逃犯!谁能相信他?梁文一家都死光了,真王栋死了,他的父亲的老战友也死了,世界上已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揭露王栋。刘大方想到此节,顿时绝望得又一声长叹,心如死灰。

    王朝霞关切地看着他,问:“你、你怎么了?”刘大方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啥?”王朝霞说:“那、真是你干的吗?”刘大方反问:“你不相信?”王朝霞说:“他们都相信。”刘大方要笑,说:“你呢?”王朝霞想了一会说:“我不信。”刘大方吃惊地看着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王朝霞继续道:“我总觉得,爸爸说的不一定全对,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原因。大方哥,你不是坏人,到什么时候,我都相信这一点。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她的眼泪流出了眼窝。

    刘大方看着她,冲动之下就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手。她不相信刘大方是坏蛋,也不能想象她的父亲是恶魔,这就是她的世界的平衡。刘大方不想进一步伤她的心,不想让她卷进来。这个漩涡太可怕了,他宁愿她永远也不知道真相,生活在幻想里。他只要她相信他,而且,要帮助她证明这一点。于是,刘大方就把自己如何因qg罪被抓,又如何因此而家破人亡,跟她说了一遍。王朝霞这是第一次知道,刘大方的qg罪,乃是因她而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说你——那个,是因为——跟我?”刘大方泪水湿润了脸颊,反问她:“除了你,我那时还接触过任何女人吗?”

    王朝霞胸脯一下子起伏起来,小脸通红,咬住嘴唇,才没有大哭起来。她瞪着眼睛,愤怒使她肩膀直哆嗦。她问道:“为什么他们那么坏?为什么那么坏啊?”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一下子扑在刘大方的身上,纵声大哭。门口的岗哨不安地伸进头,看了一下,又把头缩了回去。哭了有五六分钟,王朝霞才收泪起身,第一次,刘大方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恨,那是对她父亲、对所有不公平对待刘大方的人的仇恨。她说:“我这就回木兰,找爸爸去,问他为什么陷害你,害你们全家。”一想到刘大方受的可怕冤枉,想到自己少女时的好友刘英英的惨死,她实在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刘大方说:“你已经是书记夫人了,还这样小孩子气。你一质问,他就承认错误了?天下没有这么简单的事。”王朝霞红着脸说:“你要是再这样叫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刘大方奇怪:“既然结了婚,为什么还不能叫?”王朝霞说:“你们闹出那么大的事,全市都轰动了,公安局去了有好几十人,还能结什么婚?罗书记都快气昏了。他当时跟公安局的两个局长还发了脾气,说这事他一定要自己查清楚,要他们公安局少狗拉耗子多管闲事。”刘大方问:“那我现在还在监狱医院?”王朝霞说:“这是军区野战医院。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可是东北最好的,要不,你早没命了。”刘大方说:“看来我得感激罗书记了?”王朝霞摇摇头:“他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你。只是,他要把这事查明白,到底是不是像我父亲说的那样,总之,在他的家里闹出这么一件事,他绝对受不了,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说到这里,王朝霞激凌凌打了个冷战,看着刘大方,目光可怕:“你说,我父亲他、他有可能是、是……”她不敢往下说了,甚至连想都不敢再想。

    刘大方说:“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你、你也不要着急了。告诉我,那个罗书记打算把我怎么办?”王朝霞说:“一旦审清楚,就交给地方处理。”刘大方没言语。屋里顿时静了。王朝霞忽然说:“大方哥,我帮你逃出去。”刘大方说:“不可能。罗书记不是傻瓜,他让你来,后手可是防得严严的,知道你跟我好过,还能不防着你放我?再说,把我放了,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王朝霞的眼睛哭得红红的,看着刘大方说:“我不管。我一定要把你放走,决不能让他们害死你。”语气坚决,使刘大方几乎不相信,这是那个温柔的、怕羞的小朝霞了。

    又静了好一阵,刘大方轻声说:“你要这样,你爸爸会把你恨死的。”王朝霞说:“让他恨我好了。你不知道,下个月,还要再搞什么婚礼,他还要来,在那之前,他们要把你的事了结,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要把你枪毙啊。”王朝霞哭泣着,说不下去了。她捂着脸跑了出去,临走时只说了一句话:“过两天我还来。”

    第二天她就来了,嗓子哑了,脸色难看,说明她昨夜哭了一个通宵。刘大方心疼地看着她,说:“人各有命,你也不必难过了。”王朝霞又流泪,抽泣着说道:“你受的这一切,原来都是因我而起,我、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刘大方说:“这不是你的错。”王朝霞抬起眼睛,以成熟的目光看着刘大方,问:“我父亲,他、他真有那么坏吗?你告诉我。”刘大方迎接着她的目光,什么也没说,只是坚决地点了点头。这天,她陪了刘大方整整一天,很少说话,却总是在沉思。她的小巧的鼻子上,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皱纹。

    给刘大方每天做检查的,是一个叫马大夫的老头,长着白胡子白眉毛。这一天王朝霞来时,从点心盒的夹层里,拿出一些刘大方看不明白的东西。一样样摆起来,刘大方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刘大方翻弄着一副白胡子和一条白眉毛问。王朝霞小脸红红的,看了刘大方一眼,立刻把头低下,说:“我、我自己做的。”刘大方把那假胡子拿到眼前,仔细看着,禁不住眼圈红了。她显然花了不知多少心血,捡配成这一副猪毛,又用了多难得的工夫,才梳理成这样一副惟妙惟肖的胡子。而那眉毛,做工更细,比戏剧商店卖的还要精致。刘大方深情地看着她,许久才说:“你、真要我逃出去?”王朝霞一点也没犹豫,说:“过两天,你一复原就走。”刘大方摇摇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王朝霞说:“一切我都准备好了,不管成功不成功,总不能等死。”刘大方说:“让你受连累,这事我不干。”王朝霞没说话,一转身,伏在床角,无限委屈地哭了起来。

    刘大方呆了一会儿,过去,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王朝霞一翻身,扑在刘大方的怀里,不说话,只是抽泣。刘大方摸着她的鬓角,心潮起伏,强忍住伤心,更爱抚地为她理着头发,心里想:“不管怎样,这都是此生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最后一次这样亲密了。”想到少年时代对她的单相思,想到她在情窦初开时便对他一往情深,刘大方再也控制不住,抓住她的手,就狂热。地吻了起来。王朝霞先是羞得脸通红,要挣脱,一会儿,她身子渐渐软下来,一张秀丽而健康的小脸伏到刘大方的胸脯上,小嘴唇鲜艳地颤抖着,等待着在她的一生中,这个梦想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初吻。

    刘大方及时地冷静下来,把王朝霞从胸脯上扶起,看着她的泪光盈盈的眼睛,说:“我没有这个权力,不能这样。”王朝霞问:“为什么?”刘大方说:“你知道的。”王朝霞的脸腾地红透了,忽然一纵身,从刘大方身上跳起,把自己的头发理好,军装抻了抻平,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刘大方,以一个一般朋友的口吻说:“我嫁不嫁人,那是我的事。现在你得听我的,我有这个权力。不是看你的情份,而是看刘英英和刘大叔刘大妈的情份上,你必须逃走,我一定要帮你。”显然,她又想到刘英英,想到刘大方的态度,泪水把睫毛打湿了。然后,她给刘大方把她的计划详细讲了一遍,教了他如何使用她带来的一个小铝盒,还帮着刘大方试戴了两次胡子。他的样子是那么滑稽,然而,最爱笑的王朝霞,这时却无比地严肃,没有一丝的笑容。问他:“还有什么问题吗?”一脸小大人的成熟。刘大方感动地说:“即使我能逃成,你也完了。”王朝霞说:“这不是你c心的事,我自有办法。”看她出去时的背影,刘大方想:“她跟她的异母哥哥梁文,在性格上竟是这样的相似。”

    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