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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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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爸!”方雨若抹了一把泪,昂起头道,“我恨她,不是因为她抛下我,是因为她抛下你。不管她为你吃过多少苦,我都不会原谅她。她能陪你吃那些苦,是因为当时她想走也走不了!两个人既然相爱,能结成夫妻,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有多远,就一起走多远,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抛下另一方。”

    方老头苦笑了一下,无奈道:“丫头,你太天真了,那年代你没经历过,不知道它有多可怕,相比之下,感情的支撑力是微不足道的。其实你妈她很爱我,要不就我这样的,你妈那大美人,哪能嫁给我。唉,总之是我对不起她,要不是跟了我,她哪能吃这么多苦!”方老头举杯要喝酒。

    方雨若一把拉住父亲的手,坚决地道:“爸,你没有对不起她。她爱你,是她的选择;离开,也是她的选择。爱不在心里,在于行动,在于为对方的付出。”

    “唉,爸一直不跟你说,就是知道说了你也明白不了。”老方叹了一口气,忽然放下酒杯哈哈一笑,指着女儿对肖石道:“这丫头,还没谈过恋爱呢,就说得振振有词!还付出?社会多现实,哪那么容易付出!凭啥!”

    肖石望着方雨若坚毅的表情,一抬手,将杯中酒倾尽,把杯子重重一放。酒味火辣,他浑身热腾腾地。

    老方扶着酒杯,张着大嘴,吃惊地望着他。

    肖石尴尬一笑,道:“对不起,方院长,可能我涉世不深,但我觉得小若说得很对。夫妻之间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有多远,走多远。”

    第三十八章 人生如戏

    方老头苦笑了一下,伸出肥胖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指点:“你们两个啊,你……唉!”老方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方雨若深深地望了肖石一眼,当年的小哥哥公开而坚决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让她憋屈不平的情绪得到了很大宽慰。

    肖石看了看对面的方丫头,笑笑道:“方院长,不瞒你说,小若今天已经给我上了好几课了。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每个人经历不同,立场也不同,接受问题的出发点也不会相同。世故的人够多了,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还是……让我们保留点纯真和倔强吧。”

    方雨若望着肖石,柔柔一笑。方思诚长叹一口气,一拍大腿:“得,你们都有主意,算我这一晚上白说。”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老方又道:“石头啊,别的不说了,现在你不当警察了,工作也不忙了,以后常来看看我老头子。这次虽然是若若把你骗来的,可你也好几个月没来了。”

    肖石尴尬了一下,道:“方院长,我会的。”

    方雨若起身坐到肖石身旁,抱住他的手臂,认真道:“石头哥,律师很难考的,必须提早下手,一会儿我把当年的资料和书全找出来,然后定个计划,天天给你辅导,包保你一次考中。”

    方老头无奈摇摇头。肖石哭笑不得,只得道:“行,那就全靠你了,不过我过两天可能有点事儿,你先等我电话。”

    “什么事儿?”

    “出趟门。”

    方丫头还要继续问下去,方老头打断道:“行了,别废话了。若若,你帮刘妈收拾一下。石头,你陪我出去溜一圈。”言罢起身。方雨若无奈松开了手,问题没搞清,她有点儿不甘心。肖石微笑安慰:“不是啥大事儿,回头告诉你。”说完紧随方老头而去。

    秋日的夜空异常清朗,天上缀着点点繁星,粼粼斑斑地闪着光,云被风削得精薄,仿佛一吹就会掀起。方思诚和肖石两人手里夹着烟,在郊边的小路上溜弯。远处隐隐传来胡琴声,咿咿呀呀地,似走过了许多光y。

    “怎么样,郊外的空气比城里边好多了吧?”方老头问。

    “是啊,天空都显得清澈透明。”肖石望了望天,又扭头笑道,“方院长,就凭这环境,这空气,你就至少能活到九十。”

    方老头哈哈一笑,吐出浓浓一口烟。两人静静走了一段,方思诚道:“石头,我老头子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实际是说给你听的。”老方歪头观察着肖石。

    “我知道。”肖石淡淡道。

    “知道就好。”方思诚点点头,抽了一口烟又道,“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原谅你的生身父母,甚至连自己的来历都不想深究。我想说的是,每个人心理上都有个承受的界限,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下超过了这个界限,就会做出一些身不由已的事儿。说白点儿,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哪有绝对的无私,我爸这样,若若妈这样,我也是这样。”

    肖石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郊外的风很清,烟在风里飘飘荡荡,化为无形。

    方思诚歪头看着他,皱了皱眉,停住脚步。“石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包括你的父母,这同样是也一种自私。”肖石叹了一口气,望着把自己从小拉扯大的老人。“方院长,你错了,我不是不肯原谅他们,只要他们来找我,我想都不想就会原谅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方思诚愣了一下。

    “因为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肖石望着远远的夜空,淡淡一笑,“已经过了二十六年了,我要找他们很难,但他们要找我却很容易。他们没找,说明他们不想见到我。既然这样,我又为什么要找?为什么要给他们添麻烦?”

    方老头呆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一时无语。

    肖石收回目光,又道:“方院长,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不想别人破坏自己的生活。破坏别人的生活不礼貌,哪怕是我的父母。”

    方思诚苦笑了一下,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石头,其实人活着就跟看戏差不多,只不过每个人都在演,每个人都在看。有人演得好,有人看得乖;有人演得精彩,有人看得自在。”说到这儿,方思诚再度停住,望着肖石道:“或许,他们不来找你,也是一种演戏,只是他们演得太真了,你看得太入迷了。”

    肖石顿了一下,无语前行。方老头一愣,紧趋两步跟上。

    “你说吧,今晚我想听。”肖石突然转身,老方差点儿撞上。

    “哦,好。”方老头很高兴,他一直想告诉肖石,可他不肯听。今天,他看了一下午的鱼,才想出这些劝肖石的话,尤其是那段人生如戏,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方思诚换了一支烟,两个人在乡间小路慢步。“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你来的那天是星期六,孩子们都在食堂吃早饭,院子里空荡荡的。我吃得快,就在外边扫院子。一辆草绿吉普停在门口,一个男的下来,把一个小包放在地上,还向我招了招手。我远远这么一看,一个小黑脑盖冲我露着,这是个孩子呀!我扔下扫把就跑过去了。我抱起一看,好吗,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小不点儿,就是你。”老方盯着肖石,伸手向他一指。

    肖石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心里忽然一阵激荡。

    方老头暗叹一声,又继续道:“到门口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走了,我看见一个女人扒着双手,贴在车后窗哭,估计是你妈。”老方继续望着他。

    肖石忽然觉得心头发酸,双眼发热,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胸臆间涌起。他难以自制,扭头向前路快步走去。从来无任何概念的父母,现在终于有了一丝模糊的印象。他又想到了玲儿,那个微雪的早晨,玲儿也是扒着双手,贴着车后窗望着他哭。他站在飞雪中央,望着玲儿流泪的脸,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那是一种比雪花融化的还要心痛的感觉,淡淡的,但他忘不了。

    方思诚见了他的样子,难受得跟什么似的。他一生经惯了送别、重逢和领养的至情场面,也经历了妻离子散的难以割舍。可这个秋日的夜晚,在这个寂静的乡间,在苍穹和群星之下,他仿佛第一次感到人生这出戏的真正残酷。

    方老头强忍住心中的情绪,喘着气追上前:“那俩个人长啥样……我都没看清,不过我眼神好,记下车牌号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上公路,肖石再度停住脚步,望着老方。方思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面记着那个车牌号,还有当年跟你一起来的一张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你的名字和生日。”

    肖石轻轻接过,低头看了一眼,贴身放在怀里。方思诚望着他的眼睛,不无歉意地道:“还有……你来时穿的衣服和包袱皮,八六年仓库失火烧没了。”肖石苦笑了一下,一个车牌号已经足够他找到人了。

    “既然有车牌号,你当年怎么没找?”肖石忽然问。方老头笑了笑,在他肩头一拍,温和地道:“和你一样,不想给人家添麻烦。但你不同,你是他们的儿子。”

    肖石没说话,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他挥手拦住。方老头急道:“怎么,这就走了!不回去跟若若道别了?”

    “不用了,你代我道别吧。”肖石上了车。

    “那你……到底找不找他们?”老方上前问。

    “不找。”肖石斩钉截铁,又从车窗探出头,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方院长,你要不反对,我让你占点儿便宜,给你当儿子算了!”

    “什么什么!给我当儿子?”

    肖石一挥手,车子开走了。方老头站在路边,呆望着车p股,忽然骂道:“c!你个臭小子,当儿子还用特意当?有胆子你当我女婿!”

    第三十九章 红色夹克

    “若若,肖石都要结婚了,你咋不紧着点儿,还等啥呀?”刘妈一边收拾餐桌,一边担心地唠叨。方雨若正在帮忙捡盘子,闻言脸一红,急道:“刘妈,你……你说什么呢?他结婚……我有什么可紧的呀!”

    “咋的?你不中意他?”刘妈一愣,手里的活也停下了。

    “刘妈,你想哪去了,我就……当他是哥哥的。”方雨若低着头,拨着剩菜。

    刘妈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关心地道:“若若,你别嫌刘妈多嘴,这小伙多好,你俩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多登对!咋就能便宜给别人家女孩儿?”

    方雨若凄然一笑,道:“刘妈,你别说了,人家都已经有女朋友了!”

    “其实这事儿呀,都怨你爸,早早给你们定下来不就得了,拖拖拖,拖到最后,人家找别人了!”刘妈愤愤不平,又开始了手里的活。“也不知你爸咋想的,这肥水在自家院里养了二十来年,要用的时候倒放到别人家地里了!”

    刘妈唠唠叨叨,方雨若受不了,抱着一堆盘子,闷头向厨房走去,恍恍惚惚间,一下撞在了门框上,手里的东西“哗啦”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方雨若“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刘妈忙过来,见方雨若低头看着右手食指,上面正滋滋冒血。“让刘妈看看,疼不疼!”刘妈一把抢过,放在手里吮了一下。还好,只是一个小口。

    刘妈长出了一口气,关爱地道:“没事没事,自己吹吹,一会儿就好了。”

    “嗯。”方雨若轻轻点了一下头,“刘妈,那我先回房了。”

    “去吧去吧,我收拾。”

    方雨若应了一声,转身默默走了。刘妈对着丫头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爱的忧虑。

    方雨若坐在窗前,窗外是静谧的夜空,天幕被清风撩起飘逸的裙摆,星星柔柔地眨着眼睛。方雨若注视着仍在沁着血的新伤,一旁是当年浅浅的疤痕。刘妈说的没错,新伤很快就会痊愈,但旧痕却一辈子都没法磨灭了。

    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亲情旧情的撞击,看着这道旧痕,这个坚强到倔强的女孩儿忽然很想哭。她既觉得委屈,又觉得心疼,很疼,很疼。方雨若呆坐了一会儿,起身轻轻拉开墙角的一只衣橱,一件小小的红皮夹克映入眼帘。

    十七年过去了,它还是那般红得鲜艳,红得灿烂,红得耀眼……

    时光飞回十七年前的一个冬日。那天,冬阳暖暖,寒风习习,孤儿院新盖的仓库终于竣工了,方思诚陪工程队的同志喝酒,把五岁的女儿托给了两个稍大的小女孩儿照顾。

    “一、二、三、四……”两个姐姐在踢口袋,方雨若穿着爸爸为她新买的小红皮夹克,在一旁帮着数数,那小脸蛋,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

    “我不要数了!”方雨若不干了,小孩子总是缺乏耐性,何况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

    “那你自己玩吧,姐姐在这儿踢口袋。”一个女孩儿道。

    “若若,有事儿喊姐姐,别走远,知道吗?”另一个女孩儿道。

    “嗯。”方雨若怯怯地应了一声,转身向前瞎走而去。

    小女孩儿一个人转转摸摸,就看到了不远处新盖的仓库,新事物对小孩子总是有强大的吸引力。她回头对两位身负重任的姐姐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后,她兴奋地向那里跑去,两只小辫在头后甩来甩去,鲜红的小皮夹克在冬阳里异常灿烂……

    孤儿院失火盖新房,最高兴的人是肖石。这个九岁的小家伙不是幸灾乐祸,他只是爱看小人书。院里的那些破书早被他翻滥了,于是他跑到院外的书摊看,一分钱一本。可上小学的孤儿每月只有两毛钱零花,只能看二十本,哪够他用。

    院里盖新房,这小子有了来钱道,他捡一些破角铁、钢筋头,拿到旧物收购站去卖,每次都能获得块八毛的。废铁捡没了,他又有了新发现,捡一些电工剪断的电线头,再烧掉外皮,铜是铜,铝是铝,居然比铁还值钱。这小子尝到了甜头,有事没事就跑去捡点儿。他都有六块多钱了,绝对是院里的首富,可人都贪心不足,小孩子更是新鲜和兴奋。

    这不,方院长和工程队在食堂喝酒,他心又痒痒了。转了几圈,肖石收获颇丰,两只上衣兜装得满满的。“现在至少能卖五毛钱了!”小家伙估算了一下,一颗心兴奋得乱跳。

    “石头哥,你在捡什么呢?”

    “哦,若若妹妹。”肖石回头,小小的红皮夹克在他眼前闪亮。“我捡电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捡电线干嘛呀?”小孩子更关心自己的问题,她仰着脖,好奇地问。

    “捡电线卖钱。”

    “卖钱干嘛呀?”

    “卖钱……给你买糖球吃呗!”肖石弯着腰,逗着这个小妹妹。

    “那好啊,我帮你捡!”

    少年肖石笑了笑:“不用捡了,石头哥有钱,现在就带你买糖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女孩儿兴奋得直蹦高。

    一前一后,方雨若跟在肖石的p股后边,两个小家伙在瓦砾废料堆中往外走。

    “咦!石头哥,那里有大电线!我帮你捡!”小女孩儿眼尖,忽然向一旁的草丛跑去。

    肖石回头一看,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前段时间工程队进料的时候,料车把一根油乎乎的木头电线杆撞歪了,电线也断了,长长的电线拖在地上。方思诚报了电业局,可好几天了,也没来人维修。为了避免孩子们触电,方院长一再地告诫了孩子们,还用麻绳在电线杆四周围了个圈。

    “不要碰!”肖石大喊一声。

    “我要捡!”小女孩娃正在兴奋中,哪理会他喊什么。肖石两步追上前,一把向若若后衣领抓去。就在他堪堪抓住的一瞬,小女孩儿一猫腰,从麻绳下钻了进去,肖石抓了个空。

    小女孩儿象发现了珍宝,拈起两根手指向地上的电线抓去。

    “若若别捡!”

    小孩子的心眼总是很单纯,也很执着。除了眼前“大电线”,幼小的方雨若心中再无他物,她满怀欣喜地把电线抓起。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若若象被弹簧弹了一下,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小小的身体不停地抽动。

    肖石吓了一跳,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旋即发疯般地冲进绳内,对着方雨若的小红皮夹克一把抓去。

    相比同年龄段的孩子,肖石知识颇丰,甚至远远超过比他年长两岁的宋大明。他知道电会过死人,但对于绝缘、导电、人体这些初级物理知识,他还不明白。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把若若救出来。

    万幸!皮革是绝缘体,他成功了。

    若若口吐白沫,双眼不住翻白,右手严重受伤,拇指和食指被烧得焦黑。肖石吓坏了,把女孩儿往肩上一扛,撒丫子就向食堂跑去。

    小女孩儿醒来的时候,看到肖石灿烂的脸,和手里的一捧花花绿绿的糖球。小丫头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双眼立刻发亮,肖石剥了一颗,轻轻递到她嘴里。小女孩儿含着糖球,笑咪咪地望着眼前的小哥哥。糖球在嘴里融化,好甜,好甜。

    “石头哥,你真好!”若若说。

    方雨若抱着当年的红色夹克,痴痴地坐在床边。秋风吹打着窗棂,她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比当年的糖球,还要甜……

    第四十章 停电

    霓虹闪烁,黯淡了满天星辉,路两侧灯火弥漫,繁华的夜生活区,高档的车辆在身旁掠过,穿着优雅入时的男女在路边漫步。于晓晴慢慢地开着车,冷眼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扶着方向盘的手,莲花般地夹着一只细长的女士香烟。

    她高高在上,比周围的人更优雅,更骄傲,但也更孤寂。曾经费尽心力获得的梦想生活,在浮华和嫉妒的背后,却是无尽的清冷和难耐的落寞。

    她很奇怪,一向从容的自己今晚为何会如此浮躁,陪丈夫出席社交酒会,早已是每天不可少的程序,没有,才不习惯。可今晚,她却有一种无法承受的烦乱,围在身边的谄媚声象是苍蝇,嫉妒的眼光落在身上象是粘粘的大鼻涕一样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