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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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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窃闻武成侯最擅者,以静制动,是为后发制人者也。昔者烽烟四起,豪杰用武,四方英雄,萃于燕赵。或万里转战、或身当百万,提刀立马、弯弓以s天狼,身先士卒者不知凡几,唯傅侯安枕绣帐。血r横飞、呐喊如雷,而侯尤晏然也……”

    这一天流寇遣使往傅铁衣的大营传书。信使是个白面书生,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怂恿来投流寇。他立在大帐正中,手里捧着个盒子,朗朗开口,将书信诵来。他胆子还挺大,周围一排排闪着寒光的斧钺,他倒诵得抑扬顿挫,没一个字带颤音的。

    傅铁衣倒也不至于就中了这等激将之计。他盯着信上的字看过半响,神色如常地点头道:“知我者,子周也。信便不回了,回去代本帅向你家军师致意。便说本帅等着他来。”

    信使微一错愕,复又行礼道:“我家军师还有一件礼物敬送傅大帅。”

    “呈上来。”傅铁衣道。

    傅铁然接过来。这家伙自从被皇帝当成许昌失陷的替罪羊革去所有官爵,便索性懒在傅铁衣的中军大帐。正事是不做的,捣乱是必然的。因为好奇陆子周给自己大哥送什么礼物,忙客串亲卫,抢着接过去。

    打开盒子一开,却是一只探头探脑的乌龟趴在里面。傅铁然拿手指一戳,头啊爪子啊便都龟缩进壳子里。傅铁衣不由一皱眉,帐中众将却如炸开了锅一般,齐齐大怒。一时间刀剑出鞘的铮鸣之声不绝于耳,其中几个脾气格外暴躁的将军甚至按着几案跳过来,将刀压在信使颈上。

    信使哈哈大笑,轻蔑地瞧了一眼身上明晃晃的刀剑,斜眼撇着傅铁衣道:“李申特来送命,多谢傅大帅成全!”

    “退下!”傅铁衣沉声斥责部下。诸将违抗不得,只得忍怒收回兵刃,瞪大眼睛冲着信使运气。

    傅铁衣将乌龟翻在帅案上,食指推着打了个转,笑笑对信使道:“本帅虽然一介武夫,两兵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还是晓得的。”言罢命亲兵送这叫李申的信使出营。

    一时间众将群情激奋,纷纷上前请战,说是踏平济宁,为大帅雪耻。

    “不准!”傅铁衣依次扫过这些怒发冲冠、面红耳赤的部将,断然令道:“有敢擅自出战者,斩!”

    众将肃然。然而第二天,流寇前来骂阵之时,壮武将军高人杰窝着的火气还是被撩拨起来,一怒之下带着五千兵马杀出阵去。不消说,三下五除二便陷入了重围。傅铁衣闻报忙令夏侯广德救援,出动了数倍的兵力,好歹总算把高人杰拎了回来。

    进得大帐,傅铁衣正在看地图。听闻高人杰下跪请罪 ,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道:“拖下去,枭首示众。”

    众将大惊,一起跪下再三求情道:“大帅开恩。”

    傅铁衣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几乎将茶杯震翻。怒道:“汝等视我军令如无物乎。”

    众将噤若寒蝉,不敢再请。傅铁然本来以为傅铁衣费这么大劲儿把高人杰救回来便不可能再要他性命,加上如今他也没有官职,所以开始就没跟着一起求情。这时见像是来真格的,忙屈下一膝道:“兄长,便念高将军鞍前马后跟着你这么多年的份上,留他一命立功赎罪吧。”

    傅铁衣冷哼一声道:“谁都不准再求情。”说完复又低头去看地图。

    亲卫见是彻底没指望了,只好绑了高人杰往外押。正到门口,军校来报开封失守的消息。傅铁衣将军报仔细看了一番,沉吟道:果然陆子周是在开封。难怪竟送了那样一封信来,原来是为了要我误以为他还在济宁主持大局。他心中一阵叹息,遂扬声道:“押回来吧。”

    亲卫押了高人杰回来。傅铁衣道:“也罢,念在众将恳求,便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宣华二十六年九月初三,一直不动如山的傅铁衣大军终于开始进攻了。

    在那个的风起云涌的时代,有这样一种论调:最擅长先发制人的是陆子周,只要陆子周一动,就算你明知道是群套你也不得不跳进去随着他的曲子起舞;而最擅长后发制人的是傅铁衣,只要傅铁衣一动,那就是已经看穿了所有的谋划与底细。

    开封与济宁两战,便是彻底诠释了这一论调。

    宣华二十六年九月初六,平卢节度使大败流寇于亢父之谷,流寇退守济宁。

    退进济宁之时,元元打马追上浑天龙,道:“大当家的,不要进城了,你带人去和子周会合。趁着傅铁衣大军还未合围。”

    混天龙一震道:“那怎么成?现在兵败如山,一退十几万的弟兄就全散了。何况现在还必得死守济宁拖住傅铁衣,否则中原局面尚未稳定,两相一夹击咱们就完了。”

    元元抹了一把汗水,说道:“济宁我来守。城中五万军队已经整装待发,大当家的先带走。余下的我整顿好再安排分批撤走。”

    “不行!”混天龙一勒马缰,怒道:“除非我军中男人死光了,否则怎能叫女人断后?”

    元元争道:“如今能守住济宁的只你我二人,只凭傅铁衣捉到你必要杀你,捉到我却未必便该我留下断后。”

    “别胡闹!”混天龙被元元气得不轻,教训道:“你若有什么不测叫我如何与你死去的父母交代?”

    军情如火,哪里还有时间推来推去。元元也不与混天龙多说,当即挥鞭打向混天龙的马p  股。马儿嘶鸣一声窜了出去。元元一招手,城中留守军兵迎出来。五万大军挟裹着混天龙穿城而出,越过大运河,一路疾风暴雨向中原驰去。

    “帮我照顾子周!”元元把手拢在嘴边呼喊。

    元元打发走了混天龙,松了一口气,立即返身出城接应残兵,好不容易才将溃兵收拢到一处带回城去。查点人数,济宁城中还剩下八万左右的兵力。元元命王凤安排分批撤退,自己则带着小成登上城楼主持守城。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只消按部就班也就是了。

    傅铁衣兵分两路,自己亲提大军自亢父攻来,另派夏侯广德引一军迂回济宁之后。宣华二十六年十月十四,夏侯广德一路收复济宁后方的所有城池,攻至济宁城下。傅铁衣完成了对济宁的合围。至此,济宁终于变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座孤城。

    流寇大势已去。

    依照惯例,傅铁衣向元元劝降。

    元元这时候已经在城上守了五天,身上脸上尽是汗水、泥土和血混在一处,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

    小成端了杯水给元元,说:“大姐,最后一批也已经撤走了。”

    圆圆点点头。

    小成看了看远远布满血丝的眼珠,小心地问道:“那咱们呢,是投降还是突围?”

    元元低头瞅着墙砖笑了笑,道:“自是突围了,哪有束手就擒的道理?杀!”

    又一波攻城开始,元元不待多说,挥剑指挥守城……

    突围,就安排在五天之后。

    所谓突围,大抵也就是碰运气。元元最后为傅铁衣手下獠将伟狭擒住,元元没有选择自杀,于是便被擒到了傅铁衣面前。

    对于生擒元元,傅铁衣也有几分讶然,一句“没想到……”竟是脱口而出。

    元元低声笑了一阵,说道:“我也不曾想到。我元元自宣华初年举旗造反,辗转九州,二十余年挑动天下动乱者无算,兵败虽多,却从来都能于万马千军中独善其身。这被生擒活拿着实是第一次。也罢,天命如此夫复何言?大好头颅,将军尽可去取。倘使能以此为傅侯加官进爵,元元定当含笑九泉。”

    傅铁衣叹息一声,道:“恐怕我已是无官可加,无爵可进了……”

    元元抬眼看向傅铁衣,微笑道:“那也无所谓。傅侯若杀,动手便手。能死在你手中,我死而无憾。”她脸上虽然黑一道红一道狼狈得紧,这一眼望过来却是气度非凡,令人望之不敢侵犯。

    傅铁衣踱到元元身侧,沉吟半响,抬手道:“拿剑来!”

    亲卫奉上宝剑,元元闭上眼睛。傅铁衣挥剑斩下,绳索寸断。

    “既然杀你无益,元元小姐不如就此离去吧。”傅铁衣说。

    元元扶 着地面站起身,抹了一把脸,眼中星光点点,似是嘲笑:“傅侯,你这般放虎归山,可是后患无穷啊!倘若将来有朝一日天翻地覆,那你傅铁衣可就成了大郑王朝的千古罪人了!”

    众将齐声道:“住口!”

    傅铁衣却坦然直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元元闻言大笑,直称赞:“傅侯真豪杰也!”大笑牵动了伤口,元元抓着帐篷咳嗽两声,接着说道:“今日活命之恩,元元必有一报……翌日傅侯落在我手中,我定也放你一次。”

    众将闻言都是大怒,傅铁衣抬手止住众将的鼓噪,点头道:“好说。”

    于是元元就这么走了。事后傅铁然特意去问兄长:“大哥,为什么放她走。”

    傅铁衣站在济宁城头极目远眺,悠然道:“杀了元元,我和陆子周之间就只有你死我活,再无退路了……”

    “送去上都献俘的人头都备齐了吗?”傅铁衣突然问,

    “啊,齐了!”傅铁然愣了一下才出声应答。

    “明天派夏侯广德送入上都吧。皇帝也改教他官复原职了。中原……再以后就是逐鹿中原……”

    宣华二十六年十月,武安侯傅铁衣收复济宁,纵兵大掠三日,杀良冒以为功。至此,山东全境克服。

    158、蛰伏

    进攻还是防守,这是一个问题。

    一旦“开封失守”的消息晴天一个霹雳打在河南道行军元帅崔宜的头上,进攻还是防守便开始像两个恶魔一样不停地折磨着这位元帅纯洁而正直的心灵,使之备受煎熬。

    将军们都是认为该进攻的,可崔宜不这么想。崔宜是谁啊,人是统帅,是大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明察秋毫,d察万里,高瞻远瞩,深思熟虑之处,哪是鲁莽武将能明白的?

    那么,到底是进攻,还是防守呢?

    进攻?

    攻不下来怎么办?

    收复开封那可是场硬仗。是的,流寇很容易就攻下来了,可扒黄河口这等断子绝孙的活计流寇可以拍着胸脯往前冲,你朝廷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吗?那什么民心啊,天道啊,统统都别要了得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不在乎名声,可他崔宜总不能情等着遗臭万年吧?即便是想效流寇之故计,流寇也不能上当啊!

    忒不公平了!郁闷!

    反攻开封只能硬碰硬,还不一定碰得下来。兵力都消耗在反攻开封上,后面的仗还怎么打?开封再往前就是洛阳,洛阳再往前就是长安。姑且不论危及长安这等不靠谱的考量,崔宜不觉得东都洛阳失守了他能有什么活命之途。

    于是,崔宜眼前恍然间出现了一张煮破了的饺子皮。

    那么,防守?

    守不住怎么办?

    这里不是边疆,这里是中原腹地。这里没有长城,没有天险,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原。在沃野千里的中原地带,自古就只有散布在大平原上的一个个独立的城池。不论这些城池有多坚固,它们都不是长城。在它们中间有着巨大的空隙,如果朝廷不是主动迎击,只要流寇敢于穿越,他们就可以轻松突破全境,打到任何他们想打到的地方去!而官军,他们据守的一个个坚城也就变成了一个个的……饺子馅。

    毫无疑问,攻方有利。

    于是,元帅大人关于进攻和防守的考量就成了究竟是作饺子皮好呢还是饺子馅好呢的考量。

    这真是个不吉利的比方。无论饺子皮还是饺子馅,不都是等着被吞进肚子的品种吗?

    崔宜关在帅帐里和天地神灵沟通了整三天,终于在宣华二十六年的八月二十三召集了众将会议。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次会议不是会同诸将会商的意思。崔宜直接宣布了新的作战的方略。好吧,文官都喜欢指手画脚,自以为是,而且还经不起打击。出于照顾文人脆弱心理以及规避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考虑,将军们都忍了。

    崔宜命令陇右领军使韩德功镇守潼关、剑南领军使杨普镇守虎牢、北庭领军使王显镇守伊阙、河东领 军使萧延让镇守广成关、岭南领军使石岩让镇守大谷、河北领军使白唯素镇守轘辕关、朔方领军使万百千镇守旋门、河西领军使叶十一镇守盂津,而崔宜自己则帅中军进驻洛阳,居中策应调度。这样,以洛阳为中心,以周边八座关隘为辅弼,建立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只等流寇来攻洛阳,聚而歼之、

    这战法,大约元帅大人他是受了什么神灵点化才能想出来的吧?是啊,是啊,有神仙点化是不错的,可为什么来的是站在敌人那一边的神仙?

    众将都在心里这样叹息着。

    崔宜可不知道部下都在笑话自己,帐中鸦雀无声他还以为将军们是被他震住了呢。他遂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自古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决于中原。进取天下,中原为必争之地;安定天下,中原为控御中枢。中原之重有二,开封、洛阳。开封四通五达之郊,利于战;洛阳虽守不如雍,战不如梁,而不得洛阳,则雍、梁无以为重,故自古号为天下之咽喉。夫据洛阳之险固,资大粱之沃饶表里河山,提封万井,河北三郡,足以指挥燕赵;南阳、汝宁,足以控扼秦楚;归德足以鞭弭齐鲁,遮蔽东南,小天下而立,以经营四方,此冀选矣。”

    “所以,流寇既然已经占据开封,那么下一步必定要攻洛阳。洛阳天下雄关,处中条山、崤山、熊耳山、伏牛山和嵩山之间,三面阻山,北方又有黄河横亘,也算山河四塞,乃中原第一有利之地形。吾以潼关拒其西,扼崤函之险;虎牢阻其东,扼嵩山北麓与黄河之间的通道;伊阙阻其南,扼嵩山与熊耳山之间伊河河谷通道;盂津阻其北,扼黄河渡口;另以广成关控制由汝河方向来的通道,轘辕关控制由颖河方向来的通道。”

    “流寇来攻,我等只需固守东都,八方互相呼应,必可将流寇困死在洛阳城下。倒时洛阳久攻不下,流寇师老兵疲,我军再一口作气与寇决战,则不世之功成矣。”

    他这一番话指点江山,说得是慷慨激昂,将军们却是哭笑不得,不消商量,心里都是一句感想:再没见过比这更不靠谱的纸上谈兵了,和流寇一伙的吧?皇帝老儿弄这么个家伙来干嘛?

    剑南领军使杨普是个老好人,上司剑南节度使暂时也对朝廷也没外心,于是便谨慎的提醒崔宜不要随便分兵。奈何崔宜正在兴头上,自信得很,压根就不听劝。众将本来就存着保存实力的意思,又看崔宜不顺眼,便索性谁都不再提醒他。既然叫他们坚守,那就依令守着呗!只要流寇不来和他们玩命,爱去哪儿去哪儿,免得浪费手下将士的宝贵性命。至于人流寇要是不肯钻元帅大人的圈套,捅出什么大篓子来——反正有主帅给兜着呢,不怕!

    于是,议定散会。众将各自回营准备开拔。

    十一一出营门,立时便忍耐不住,扁了扁嘴,冲外面等着他的宇文翰和越鹰澜低声骂了一句:“白痴!”

    宇文翰嘴角勾出一个笑容,约鹰澜却呆呆得有些发怔。毫无疑问,这时候的十一很可爱。将军兼美少年抱怨的样子,男人和女人都会喜欢。

    宇文翰微笑着问:“怎么啦?”

    十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天杀的万百千便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勾肩搭背地道:“xx的xx,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头回遇见这么xx的方略,你说崔老头怎么琢磨的?小叶,别人你可以作壁上观,咱俩的交情可不一般!流寇来攻我旋门你可不能当不知道。”

    越鹰澜对万百千的敬仰之情立时便如滔滔江水,敢如此肆无忌惮跟十一动手动脚的,不夸张地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哪!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万百千比较不要脸。自从和十一比了一场武,这家伙便以知己自居,全然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他天赋异禀,武功又高,偏还是同袍,隔三差五地这样猛然间扑将上来,十一也没法次次都和他计较。

    今天十一的心情却是太差了,铮地一声抽出宝剑。不用再说,万百千立即落荒而逃。宇文翰扯了扯嘴角,很是优雅地问道:“属下很好奇元帅究竟下了什么样xx的军令。”脏话在这人嘴里一如赞美般优雅。

    于是,十一便很郁闷地说了崔宜的用兵方略,末了还是以一声“白痴”结尾。

    “这不成吧!”越鹰澜失声道。

    宇文翰剑眉微挑,语带嘲讽地道:“元帅不会以为咱们大伙都是舍己为人的大圣人吧?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啊!难道他不知道兵法上有各个击破这句话吗?”

    是啊,对于一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来说,你怎么还能指望他们互相呼应,彼此救援呢?不在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方略本身没问题,可摊上这么一支自保为上,彼此拆台的军队,你还要分兵那不是情等着输吗?这是有多少名将都不管用的事。要说崔宜在朝堂上也是有数的俊才,怎么一上战场就成了xx的xx的白痴了呢?果然看不起武将是要遭报应的。

    越鹰澜问道:“那么,我们守哪里?”

    “盂津!”十一哼了一声道:“这次大约也没有余暇看别人的热闹。”

    越鹰澜神色间浮上跃跃欲试之意。无论流寇进取河东,还是西扣秦川,首当其冲的都是盂津。

    宇文翰拍拍越鹰澜的肩膀,笑道:“别这么高兴,咱们得准备以一万对几十万流寇呢!我们可是没有援军可指望的哦。”

    无论如何,军令总是不能违抗的。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