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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部分

尾追击,大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勇力——幸好他们没将这种勇力贯彻到最后,否则叶十一麾下将近两成的精锐骑兵大约就要断送在虎牢关外了。

    傅铁衣是什么人啊?没有人比他更擅长防守反击的了!他的确不可能攻下虎牢关了,但你在他撤退的时候追击,打算趁机大占便宜,他绝对能让你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越鹰澜及时发觉了。那个时候已经是千钧一发,来不及下命令了。战场上总会遇到这种时候,往往这种危机时刻,才是检验名将的试金石。这一次,越鹰澜经受住了考验。她带着亲兵左右一抄,终于赶在队伍落进陷阱之前兜住了已经有些散乱的阵势,生生刹住了攻势。

    远远的,河北军帅旗之下,傅铁衣暼了一眼他的弟弟,道:“怎么样?”

    傅铁然懊恼地搔了搔头,说道:“什么时候战场上的女人都变得那么厉害了?什么啊,女人根本就不应该来战场!一点儿冲劲儿都没有!阿绯也是这样……”

    “你能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你没真正吃过亏。”傅铁衣面无表情地教导自己的弟弟。事实上,他的心里是有些叹息的。先是有他,后来又有杨绯,这就是他这个弟弟始终不能独立跃升成为名将的原因。

    “再继续玩弄这样的战术已经没用了,撤吧。”他轻叹了一声道。

    于是,两军渐渐分开。越鹰澜也得以率领骑兵马撤回虎牢。

    一进关城,越鹰澜跳下马就往关城上跑,一群副将裨将跟着她一起跑。他们的军靴踏在青石台阶上发出嘈急的“咯噔”声。他们几步就登上了虎牢关。站在城上,环顾尘烟密布的战场,他们发现傅军有秩序地聚集到帅旗周围,缓缓地向荥州方向退去。

    “河北军撤了!”有副将大声叫道,“一定是我们在井陉胜了。殿下万岁!”

    “万岁!”将士们随之发出欢呼。巨大的喜悦与幸福冲击着他们连续作战多日后疲惫的身躯。

    约鹰澜转过头来冲着大家微笑,泪水在着笑容中缓缓充盈了眼眶。“总算不负主上所托。”她手掌拍着城头说。之后,她就因为过于疲惫委顿在城头睡着了……

    就这样,在虎牢关随时都有可能攻破的关键时候,傅铁衣统帅的河北军从虎牢关下撤军了。他撤得毫无争议。事实上,能够在需要的时候毫无犹豫地舍弃胜利并且顺利从激斗的战场上脱离撤军,才正是傅铁衣作为名将资质的体现。正是他敢于果断地撤军,才使得他将来有可能扭转全局的不利。

    而在这场战斗中,由于参战的是傅铁衣,他的威名终究成就了对手的名声,造就了越鹰澜真正意义上的名噪天下。因为她不仅在傅铁衣的进攻下坚守住了虎牢关,更重要的是,她能够在一只脚都踏进傅铁衣圈套的情况下及时抽身。要知道,敢于在傅铁衣撤退时追击的人虽然不少,但是,这以前,能活着的回来的从来没有。于是,虎牢关之战以后,约鹰澜也被正式称之为名将了。

    傅铁衣下令全军从虎牢撤离是在凤仪元年四月十九日接到井陉战报的当天,等到全军从战场上脱身撤退进荥州,已经是四月二十五日了。这绝不是他撤得慢,相反,他的速度已经是当时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哪怕对战争有起码了解的人都知道,十万人规模的撤退比同等规模的进攻所冒的风险更大。这里面牵扯到非常复杂的战争运作体系和更加复杂的战争心理。溃败固然最正常不过,占据优势而撤退的时候反而遭遇失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古往今来,栽在这上面的名将数不胜数。这就是为什么撤退往往比进攻更耗费时间的原因——当然,逃跑除外。

    因为撤退耗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进入荥州之后,傅铁衣一刻都没有耽误,立即拔师前往邯郸。然而,越鹰澜是彪悍的,叶十一选她留守简至是福灵心至,正确无比。越鹰澜充分发挥了骑兵的优势,始终以精骑袭扰着傅铁衣的侧翼。从而最大限度地延缓了傅铁衣回师河北的速度。尽管傅铁衣很强,然而,在中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大兵团步卒面对来去如风骑兵之间的劣势是一览无余的。傅铁衣终究也有无能为了的时候啊。等傅铁衣大军抵达邯郸,时间已经推进到了凤仪元年的五月初九。这个时候,叶十一前锋已经从北向南冲垮了河间。而叶十一本人也离开了幽州,率领主力向邯郸攻来。

    对于河间的失守,傅铁衣并没有过于苛责。面对败退到邯郸,正式跪下来向他请罪的杨绯,他当然更不可能像某些极品统帅一样抱怨:“同样是留守,同样是女将,为什么越鹰澜能替叶十一守住虎牢,而你就不能替我守住河间呢?”

    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道:“能守到今天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毋需自责请罪。无论如何,及时把军队粮草撤到邯郸,没有损失主力,阿绯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还要辛苦你在邯郸调集兵马粮饷。这些事务,终究还是你比较在行。”

    之后,杨绯就投身于昏天黑地的后勤工作中。

    五月十一日,叶十一的前锋六万以宇文翰为主将抵达漳河北岸,结阵以待。由于这个时候邯郸兵力尚未集结完毕,傅铁衣没有立即发动抢攻,而是再次采用了他最擅长的防守反击,据漳水南岸扎下大营,与北岸对峙。

    一时之间,漳河南北战云密布,羽檄交驰,大船往来。山东的兵马粮草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地运进河北。而叶十一麾下各路大军也渐次开到。到凤仪元年的五月十五日,集结在漳河南岸傅军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三万。同日,叶十一亲帅的中军也抵达漳河,与先头各路军队会师。这样,漳河北岸的总兵力也就达到了——号称是五十万。

    这个数字当即让负军队编统之责的傅铁然一哆嗦。他不是为了对方的数字哆嗦。五十万的确是不少了,但我们军队打仗从来都有个光荣的优良传统——号称!号称五十万,往往实际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据傅铁然估计,叶十一在河北的嫡系军队有十七、八万,招降的幽州军队人数在五万到十万之间,加起来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六万。但是新近招降这种半生不熟的军队,大抵叶十一是绝不敢放心拿来决战的——所有的统帅都不敢,反而要分出兵力来防备不测。所以,叶十一真正能投入到漳水之战的兵力绝对不会超过十六万。真正让傅铁然哆嗦的,是他们自己一方的兵力。

    二十三万,几乎是他们在河北、山东的兵力的总和了!

    这就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啊!

    一旦战败,傅氏十余载建立起来的基业就要烟消云散了。而就算是能胜——胜利,有完胜和惨胜之分。现在,他们只能完胜,不能惨胜。在四分五裂的局面下,是没有时间给你去恢复元气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力一旦下降,信不信立刻就有无数个下家扑上来瓜分了你?这样的惨胜还不如一把输干净了痛快呢!

    叶十一胜卢文瑶是全胜,所以,他们胜叶十一也能全胜?纵然傅铁然对自己的大哥有信心,也觉得这事儿可能性不大。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这次靠不靠得住!”傅铁然不无忧虑地想,“只要有江南的全力支持,总能恢复元气的!”

    五月十八日,罗文忠越过寿春,自彭城入大运河,沿水路向上,威胁济州。至此,山东与江南之间的联系被彻底掐断了。傅铁然暗中大骂自己乌鸦嘴。

    紧接着,五月二十四日,漳河北岸送来一篇檄文。檄文写得很棒,义正言辞,酣畅淋漓 。内容却是以邯郸郡主的口吻敦促傅铁衣归顺朝廷的,另外叶十一也代表朝廷允诺:只要傅铁衣放下武器,他的官爵地盘全部予以承认,并且可以进一步封给他只有四家七氏的大士族才能享有的国公之爵。

    檄文写得真是不错,一看就是出自政治老手。气度那叫一个堂堂皇皇,泱泱不凡,条件那叫一个宽厚诱人,只除了有点儿不像真的。横看竖看,叶十一也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嘛!

    无论真假,总而言之,这道檄文就使得傅铁衣在政治上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地位。

    没错,这要是没这道檄文,傅铁衣差不多都该记不起来有自己曾经向邯郸郡主称臣这回事儿了。然而,无论傅铁衣在事实上是否从属于幽州,至少名义上他还是幽州方面的臣下。现在,幽州方面要求他放下武器,归顺于洛阳。他还有什么话能说呢?

    这让他怎么回应?说不吗?你自己的皇帝都投降了,认贼作父了——不,应该说合理合法地成为了整个天下最正统的继承人。现在你自己所效忠的皇帝说战争结束了,你可以放下武器,高高兴兴来领你的工资了,而且还有加班费。作为一个臣下,你能说不吗?除非傅铁衣承认造反,否则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抗拒下去。那么,就说行?那你就等着接下来的鸿门宴吧,而且还是个没有项伯的鸿门宴。

    所以,这是没法回应的。

    傅铁衣看了檄文只笑笑道:“叶十一的这个谋士,倒是中规中矩,蛮正的套路。”说完他就非常干脆地将檄文团成一团,扔到一边儿。之后,他便挥手令众将退下了。他说道:“近期将会开战,请诸位做好准备。”

    傅铁然跟着诸将一起退出去,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夏侯广德拍着他的肩膀,道:“喂,小四,精神点儿嘛。叶十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时候!”说罢,他豪气云干地走了。

    傅铁然踌躇半晌,突然调头又回到大帐。

    “大哥,真的要在这里决一死战吗?”他问。

    “嗯。”傅铁衣随口答应了一声。他正在出神,手里握着小小的玉石,轻轻摩挲。

    “可是,我们所有的兵力都在这儿了……”傅铁然目落在兄长手里的玉石上。尽管玉石只隐隐露出一点儿,可是他知道那是侄女的雕像。忽然间,他感受到极大的忿忿不平。在冲动之下,他一口气说出了下面的话:

    “值得吗?哥哥!我们冒着失去一切,甚至永远都没有东山再起机会的风险,和叶十一决一死战。也许明天这一切就会成为现实。可是,我们为什么而战!为了她吗?他们,她和叶十一,随时都有可能旧情复燃!为了猗猗,是的,为了猗猗。哥哥,无论胜负,如果你没有今天的力量,猗猗什么都没有了。她结婚了,总会再生孩子的!”

    傅铁衣视线转到弟弟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这么说,小四,你也觉得我会输了……”

    “不……不是……”傅铁然有些局促地道:“大哥当然会赢了,只是……”

    “真可惜,没有验证的机会了。”他打断了他的弟弟,郑重其事将女儿的雕像从手腕上解下来,放进一个小匣子。然后他抬眼去看傅铁然。他对他的弟弟叹息道:“小四,你记住,有的时候,孤注一掷往往并不是为了战,而是为了不战!”

    “啊?”傅铁然愕然。

    傅铁衣却又不再提了,反而问道:“江南有消息传过来么?”

    “刚刚有消息到,是三天前从金陵传过来的。金陵和巴蜀已经停战和谈。赵瑟说她会尽快派援军来。”傅铁然下意识地答道,“之后罗文忠从水路截断了济州,江南的消息就断了。”

    “已经一大把年纪,早不是什么小姑娘了,怎么还这样的任性……”傅铁衣轻声地自言自语,仿佛责怪着某个人,然而,他的眼睛里终究是暖的。

    凤仪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漳水之战爆发。

    大郑末年进攻最强的猛人与防守最强的牛人两强相遇,关东最精锐的两支劲旅彼此碰撞。有功夫的,没空闲的,天下拭目以待。

    歧途

    作为必然要改变北方各政治集团实力对比的一场重要战役,漳水之战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在众多的围观者中,很难找出谁是最幸灾乐祸的那一个。但是,至少,最焦虑的那一个是可以确定的——赵瑟。

    只和交战的一方有着永远分割不了的关系已经够不幸的了,更不幸的是,她和双方都纠葛不清。这不是一句过去了,结束了,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有些感情,只要曾经拥有,就会成为永恒的枷锁。赵瑟没有办法不认为,是她把灾难带给了傅铁衣。

    是她发现了他,是她培养了他,是她给了他背叛的机会。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爱这个字眼像针一样刺痛了赵瑟,使她眼前发黑。无论她怎样千方百计地抹煞,怎样在心里不肯承认,强烈的负疚感始终都像蚂蚁一样啮噬着她。

    她备受煎熬——只有真正了解了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真正理解这种煎熬。这样,赵瑟也就没办法继续安坐于金陵城依旧繁华的宫室官署。

    “我自己犯下的错误,就由我自己来纠正吧!”赵瑟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实上,叶十一出兵河北的消息刚一得到确认,赵瑟就做出了她的抉择,并立即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这几乎是与曹秋何攻打武昌同时进行的战略部署。如果将应对叶十一的战略比作一场赛跑的话,张媛、张钰、傅铁衣、卢文瑶、元元、陆子周,这些一开始就叱咤风云的种子选手们,谁都没能跑赢赵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赵瑟是当时应对叶十一的战略最快、同时也是最正确的人——当然,有关叶十一的问题,赵瑟总是反应及时的。这不仅仅是一个才能问题。

    这样,整个凤仪元年四月的上半个月,赵瑟都忙着调兵遣将。当时,曹秋何所率领的水军刚刚在武昌与罗小乙开战。这一部分兵力必须全力攻打武昌以确保金陵的安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调动。所以,赵瑟所能调动的兵力只有步军。当时,除武昌水军之外,江南所能动用的兵力,大约十万人上下,都被紧急调往淮水上游,迅速部署到随城到襄城一线上。

    随城到襄城一线,从位置上看在寿春西北之外,也就说超出了淮河防线暨金陵势力范围辐s的范畴,压迫到了荆襄巴蜀乃至于中原势力的边界。这一条阵线,从战略意义上看,更偏重于进攻。其所处的位置非常微妙。简而言之,如果它向南面包卷,就可以直接威胁巴蜀所控制的襄阳;如果它向北面包卷,兵锋所至就是目前还在叶十一手中的南阳。而更加微妙的是,一旦巴蜀方面有意从襄阳出兵,无论是向东北进取中原,还是西北进取关中,都绕不开这道阵线。

    “这样,你就只能跟我和谈了吧,子周——只要你还是陆子周!”赵瑟望着巨大的地图怔怔的出神。

    而后,她大声命令道:“来人……”

    北人乘车,南人行船。就这样,散布在江南各地的兵力,通过蛛网密布的河道,以北方不可思议的速度集结到金陵。再从金陵出发,由大船运送到寿春,之后迅速部署到随城到襄城一线的各个据点上。四月份江水高涨,正好行船的时节。大船朝发夕至,一日就可以从金陵到达寿春。其在运输能力与运输速度上,有着陆路拍马难及的优势。所以,当叶十一的军队还在太行天险艰难跋涉,与卢文瑶相争于井陉狭道的时候,赵瑟这一边十万大军已经密密麻麻的部署在随城至襄城一线上。

    军事而外,就是政治。赵瑟谨慎地选择着将“西合巴蜀,以救山东”的策略正式抛出来的时机。最终,日子定在凤仪元年四月二十一日的朝会,可以确定卢文瑶战败于井陉的消息属实之后的第二天。

    朝会之前的夜晚,闷热。赵瑟独宿在寝殿,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她最终一骨碌翻坐起来,燃起了一支已经好久不曾碰过的大麻。在令人飘飘欲醉的烟气缭绕中,赵瑟轻轻地自言自语:“子周啊,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不管你情不情愿,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合作……会搞成这样可不止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也有份!毁了他吧,你看,终究要我们一起毁掉他……”不知不觉的低语中,赵瑟已然泪流满面。

    第二天的朝会上,赵瑟就抛出了她拯救河北的计划。

    这就是说,要与巴蜀停战和谈,甚至于的放弃武昌的惊人代价换取拉拢傅铁衣和他的河北、山东,并且正式与叶十一撕破脸?

    一石激起千层浪,金陵城霎时沸反盈天。

    巴蜀,不就是流寇吗?和流寇做在同一张谈判桌上?真恶心。你还要跟贱民握手言欢,精诚合作?列祖列宗都不会原谅你的。万一他们再拒绝了……

    那武昌怎么办?那是咱们金陵的大门!没有武昌金陵怎么办?打都没打下来,所以能谈下来?

    山东就那么重要?咱有长江!长江啊那可是!再说傅铁衣可从来没说跟咱一国。这不正好么,两虎相争,渔人得利,正巴不得呢!

    ……

    于是,在进行军事布署的同时,赵瑟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政治准备中去。军事方面的安排虽然是重要且至关重要的,但那毕竟是一件简单而单纯的事情,常用的是命令。而政治——关于政治,也有一个最常用的词,斡旋。只从遣词上面大约就能看出两者哪个更让人糟心了吧?

    当然,也有基本无需为调和政治上的平衡而烦恼的领袖。但那是叶十一,是元元,是那些完全不用依靠家族政治攫取权利的人,反正不会是赵瑟。

    大郑的历史迄今有三百八十九年,而士家的延绵更是王朝的三倍以上。宽松、自由、肆无忌惮的政治风气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凝固成了贵族政治的传统,使得士族们天然地染上了一桩臭毛病——无论如何也非对政治指手画脚不可。这一传统经过上千年的风化已经顽固无比,坚硬若化石。以至于明明铺天盖地的时代浪潮已经席卷而来,该臭毛病仍然屹立不倒。这样,最后的士家掌权者,比如赵瑟,就成了遭受新旧时代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