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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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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四月二十八日,拖无可拖,江北的军队开始强渡采石矶,眼看采石就要失守。金陵士族万般无奈,终于请出了一位重量级的说客——赵瑟的亲生母亲,赵燕凝。

    赵燕凝当然是看不上十一的。然而时至今日,多少人地身家性命皆寄于此,形势比人强,只好像吞了个苍蝇似地找女儿谈心。母女二人屏退了侍者,做出一番交心私谈的姿态。

    赵燕凝当先开口道:“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不肯答应了呢?女儿,不要骗你自己。”

    赵瑟摇了摇头,靠在赵燕凝的肩上。“像是和亲一样……”她一下就哭了出来,“这不像是爱情,妈,这像是卖身!”

    “啪”地一声脆响,赵瑟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她含着泪抬起脸,发现她的母亲站在那里,柳眉倒竖,气得仿佛浑身都在哆嗦。

    “瑟儿,你真让我失望。”赵燕凝指着女儿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究竟有什么脸在这里自怨自艾?难道不是你把他放出来的?今天的一切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必须为此负责!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想想吧,因为你的缘故,数千年传承的荣耀与光辉几乎要被彻底践踏。作为赵氏的子孙,如果卖身能挽救这一切,那就去卖身吧!”

    赵瑟笑了笑,擦掉眼泪,轻声道:“我知道。明天我会去京口。

    葬礼

    乙酉年三月,随着寿州与彭城的失守,东西相望守卫整个淮河的两颗双子星相继陨落,江南的淮河防线彻底崩溃。

    叶十一两路大军,彭城一路由他亲自率领,自北向南攻克下邳、清雎、盱眙、泗口、淮安,一路势如破竹,锋锐直指广陵;寿州一路以越鹰澜为首,顺流而下,由西向东攻克钟离,而后向右一转,扑向历阳。至此,淮河全线告破。淮北、淮南,淮东、淮西,千里用武之地进入叶十一掌握之中。淮河一失,蔽翼长江的藩篱就没有了,千里长江防线顿失依托,宛如任人上下其手的美人——当然,是坏脾气的美人。

    乙酉年四月初二日,叶十一兵至广陵,越鹰澜拿下历阳,与此同时,罗文忠水军亦近武昌。二十余万水陆精锐萃集于长江中下游,遂成合围金陵之势。

    这一下,长江再怎么靠得住,金陵的大士族心里也开始着慌了。长江,江南最后的屏障了。是的,无数历史告诉他们,这道最后的屏障是牢靠的。可是万一的?要知道,万事都是有特例的。虽然古往今来栽在长江上的英雄豪杰数不胜数,然而最终跨过这座天堑的天之骄子也并不是没有,而且还不止一个。叶十一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呢?谁也不知道。如果属于前者固然最好不过,可如果他要是没栽下……一旦失去了长江这最后的筹码,恐怕就算他们再想要投降,他也不会接受了吧?对于江南的士族而言,哪怕冒一点点风险,他们的内心都会无比恐惧。并且,叶十一占据的这两处地方,也让江南的士族们苍白了脸色,簌簌发抖。

    广陵和历阳。如果不能了解江南的士族为什么会对这两处地方如此敏感,那只需要拉一张最简易的地图来看看就明白了。长江千里,自涓涓细流至下游滔滔江水,波涛汹涌,遂成天所限南北之叹。长江下游这一段,易渡之处只有两个,就是分别是处金陵上游的采石渡和处金陵下游的瓜州渡。历代北敌渡江南攻,成功攻陷金陵的,不是出采石渡就是出瓜州渡。因此,金陵上下游的两处至关重要的重镇——采石和京口,就是为了防守这两处渡口而设。一般而言,只要采石和京口有一处失守,金陵必破无疑。而长江北岸,唯一可以横渡采石的就是历阳;唯一可以横渡瓜州进抵京口的就是广陵。现在,即使长江防线也残破不全,历阳和广陵都落到叶十一的手里了……

    金陵陷入了恐慌。叶十一虽然还没有打,他们自己就已经有了乱套的意思。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主战的,主和的,吵成一锅粥。他们连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和都刚死了老婆的男人不放过。赵瑟和张襄好不容易逃命回到金陵,立即就被拉入了战局。国仇家恨,张襄自然成了无可争议的主战派。撂下一句:“吾与叶十一,势不并立人间!”人抱着孩子就回家了。至于赵瑟,态度就实在有些暧昧了——

    那是在乙酉年地三月二十二日,赵瑟回到金陵的那一天。赵瑟正式收到通知,她的确已经是个寡妇了。赵瑟当即对自己的寡妇身份表示茫然。所谓茫然,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抬头一阵四顾,然后视线落在张襄脸上时,她突兀地笑了。

    “喂,张襄。你看,你刚死了老婆,现在我又刚死了丈夫,”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孤独而可怜的男人,认真地建议道,“所以干脆我们俩凑活凑活,结婚算了!”

    由于赵瑟这一番建议是在宫殿前当着金陵全体文武百官的面说的,所以当即就震骇住了相当大一批人。众人张口结舌,不知所谓。相比起来,反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张襄表现最为镇定。大约是薛玉京的死,使他百事不能萦怀了。所以,赵瑟的建议尽管如此不堪,他却大有“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风范。

    “你够了么?”他看着赵瑟冷冷说道,“如果够了,请允许我先行告退。您或者还有时间苦中作乐,我却必须得为我的妻子去办葬礼了。实在不能奉陪,很抱歉。”张襄向赵瑟微微点了点头,连殿上的小皇帝都没去敷衍一下,就带着棺椁、婴儿、奶妈,卫士等等组成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赵瑟茫然地任由那些人排成队伍从她身边迅速闪过,心底里却仿佛疯了似的喊叫道:“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她沉默着一声都没有出,以至于内心深处发出的疯狂声响愈加得撕心裂肺,也格外的无理取闹,最后连赵瑟自己都感觉不可理喻。于是,她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仿佛一场狂风骤雨夹着电闪雷鸣,来得猛烈取的也骤然,转眼间云消雨散,只余下满地的墙倒屋塌,残垣断井罢了。

    “傻瓜,你看,”赵瑟不无哀伤地想,“肯和你一样做傻瓜的人,一个都没有吧?傻瓜!”

    “司空大人!”新川侯选择用官职称呼自己的女儿,提醒她发呆的时间太长了。

    赵瑟转过目光,文武百官都看着她,等她说话。于是赵瑟笑了一下。这一笑看在官员们的眼里,实在是十足的冷笑。于是,左仆s战战兢兢地提议:“此处也不是议事的所在,不如大人先上殿见过天子,然后再过府详议。”

    赵瑟用手按了按头,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地道:“明天再议吧。叶十一不是还没有打过长江么?急什么?总不至于一晚上都等不了了。我很累,要先回睡觉,请带我向皇帝陛下告罪……”说完,她真的就像是寡妇似的,姿态高傲地走了。

    对于赵瑟态度上的暧昧,官员们都表示理解。毕竟死了丈夫嘛,伤心再所难免!女人一旦做了寡妇,再取之前,那就好像全天下都欠她们似的。然而,新科寡妇赵瑟真实的心境又是如何呢?

    赵瑟回到自己的家里之后,把人都轰了走,独自关在闺房里,准备大哭一场。她觉得她应当大哭一场,不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岸就对不起曹秋何的在天之灵。于是,她湿了一方死帕,盖在眼睛上,“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汹涌磅薄地喷发出来,大有黄河绝口不可收拾的架势。然而,眼泪这种东西是不会骗人的。有多伤哀伤就要多少眼泪,是绝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赵瑟狠哭了一气,自觉得哀伤还没有结束,眼泪却已经干了。她复又不甘心地干嚎了两声,却似乎完全失了味道。赵瑟忽然觉得很没意思。自己一个关在这里,又特意是做这样一番姿态给谁看呢?仿佛曹秋何的魂魄浮在半空中都向她发出不停地哂笑,在她耳边呼着气道:“小赵你个装模作样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残垣……”赵瑟忽然想起今年金陵烟花之地争相传唱的一折曲子,不由趴在案上既哭且笑。在这既哭且笑的一瞬间,乐而不y,哀而不伤是个什么滋味,她总算是体味到了深处。

    赵瑟丢开手帕,坐直了身体,扭动机关,从桌案上翻出一个暗匣。匣子里厚厚地一摞书信,火漆密封缄,全是这一年以来赵瑟与傅铁衣之间的通信。赵瑟将那些信一一展开,重头到尾再读一遍——其实无需再看,随着曹秋何的死亡,那些字句一笔一划都已经刻在她的心里。

    “……前路漫漫,愿君平安。”

    赵瑟将信纸按在胸口,仿佛得到了支撑自己不曾倒下的力量。“至少还有你,阿傅,至少还有你。”赵瑟默默地想。那些携手并肩同心协力的过往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可以将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沉重和黑暗都推给那个男人去承担。

    赵瑟打着了火,凑到那些信笺上。火苗腾地照亮了她的脸,那些信纸连同它之上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把火就全部化作了灰烬。在火彻底熄灭之前,赵瑟摸出一支大麻,就在火上面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很漂亮的烟圈。火燃烧的烟气和大麻的烟气混合在一起,升腾着熏着赵瑟的眼睛发酸。她扬起头,透过缭绕烟气看见镜中那女人蓦然冷静的脸上兔子一样红的眼。于是她抡圆了手臂,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来人!”赵瑟掐熄了大麻,大声叫人。

    ……

    赵瑟准备为曹秋何办一场葬礼。她认为自己对不起曹秋何。曹秋何死了,而她没有为他付出惨痛的代价。如果甚至连手都没沾湿就这样一身轻松地投向叶十一的怀抱,赵瑟是无论如何心里都过意不去的。在她心里,宁愿是为曹秋何失去了一切财产,甚至欠下了高利贷,然后他再死,然后她再投向叶十一,这她才甘心。那种感情,好像自虐似的。

    赵氏的族人也觉得赵瑟有点儿自找麻烦,于是不免要委婉地提点于她:“既然是在战时,似乎也不必大事c办葬礼,何况没有尸首,葬礼似乎无从办起……”

    然而,自虐也好,找麻烦也罢,赵瑟既然决心要办这个葬礼,那就毫无商量的余地,必须得办。有尸体要办,没有尸体创造尸体也要办。当着那些好心劝谏者地面,她发出一声冷笑,目光少有地凌厉起来,几乎是要杀人的表示。

    于是,新川侯叹了一口气,亲自出面打了个圆场,折中道:“合清很快就到金陵了,他应该会带尸首回来的。”

    赵瑟笑了笑,不置可否。

    乙酉年三月二十五日,秦合清带着叶十一慷慨无比的和谈条件回到了金陵。当然,曹秋何的尸首他是不可能带得回来的。

    这个结果令很多人震惊非常。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能开出这么慷慨条件的人,怎么可能吝惜于这么点儿连面子事儿。赵瑟却是毫无意外。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那个表情,很明显就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意思。

    于是,葬礼只得按照赵瑟一开始的设想进行了。赵瑟取了曹秋何的一件衣服,当做尸身,认认真真的办起来了丧礼。

    丧礼盛大异常,规模和隆重程度甚至超过了四家七氏全盛时期国公的丧仪,很多古老到只有书本里才能查到的仪式都被翻出来认真执行了。可以说,赵瑟把自己的全部的身心都投入了这场葬礼。似乎为了弥补前半生的错误,似乎是为了向叶十一做最后的赌气和示威,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凝结到了这场葬礼。她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似地,将吹毛求疵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她还强迫金陵的文武百官统统放下重要的投降大业,向她一样投身到她丈夫的葬礼。就这样,葬礼的程序越加越多,时间越拉越长,整个四月,金陵都沉迷于一种y风阵阵的氛围。

    对于赵瑟大办葬礼的心情,金陵官员们都表示非常理解。他们不反对办葬礼,可葬礼不能总办不完啊!如果因为葬礼时间太长而耽误了投降你那就不好了——秦合清带来的投降条件实在是太过慷慨了,随着叶十一攻陷广陵和历阳的脚步,金陵的主和派终于压倒了主战派,占据了绝对上风。

    然而,投降这个事儿,特别是向叶十一投降,没有赵瑟的亲自首肯是实现不了。可赵瑟呢,赵瑟这会儿正忙着丧礼。其余的事,一概不问。有人甚至怀疑,赵瑟是不是故意要拖延时间以激怒叶十一攻击。总而言之,大家都盼着葬礼尽快结束。

    总算,万众期盼之下,四月二十日,赵瑟将曹秋何的牌位送入赵氏家庙,葬礼告一段落。所以的人都松了一口,于是快马加鞭地磋商起投降事宜。距离叶十一给出的期限,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然而,赵瑟的态度依然暧昧,既不点头同意,也不摇头回绝。这一下,众人都慌了神,一时之间,府中说客如云,都是劝她大局为重。

    到了四月二十八日,拖无可拖,江北的军队开始强渡采石矶,眼看采石就要失守。金陵士族万般无奈,终于请出了一位重量级的说客——赵瑟的亲生母亲,赵燕凝。

    赵燕凝当然是看不上十一的。然而时至今日,多少人地身家性命皆寄于此,形势比人强,只好像吞了个苍蝇似地找女儿谈心。母女二人屏退了侍者,做出一番交心私谈的姿态。

    赵燕凝当先开口道:“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不肯答应了呢?女儿,不要骗你自己。”

    赵瑟摇了摇头,靠在赵燕凝的肩上。“像是和亲一样……”她一下就哭了出来,“这不像是爱情,妈,这像是卖身!”

    “啪”地一声脆响,赵瑟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她含着泪抬起脸,发现她的母亲站在那里,柳眉倒竖,气得仿佛浑身都在哆嗦。

    “瑟儿,你真让我失望。”赵燕凝指着女儿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究竟有什么脸在这里自怨自艾?难道不是你把他放出来的?今天的一切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必须为此负责!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想想吧,因为你的缘故,数千年传承的荣耀与光辉几乎要被彻底践踏。作为赵氏的子孙,如果卖身能挽救这一切,那就去卖身吧!”

    赵瑟笑了笑,擦掉眼泪,轻声道:“我知道。明天我会去京口。

    媾和

    作者有话要说:伪结局,喜欢he的朋友,请在本章之后退场。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广陵这个地方,别的好处未见得,就两条:大款多,美人多。所以江中流这等声名遐迩的大贪官一旦到了广陵,那就相当于老鼠掉进米缸里,乐得都发了疯。

    四月二日跟着军队进了广陵之后,江中流就开始了他快乐的老鼠生涯。他义无反顾地跳起来,在卫士钢刀的掩护之下,第一时间冲进那些大士族大富豪奢华到了极致的庄园和别墅,大肆勒索他们的财宝,勾引他们的美人——他一个朝廷的重臣、候补的宰相,竟然跑去和大兵们抢这点儿进门红包!他也好意思?对江大人这种没成色的行为,随军的文官们一致表示不理解,并极不厚道地发出哂笑。然而,这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

    当城池新旧主权交替照例要有的三天混乱期结束,当士兵整肃军纪,当市面恢复繁华太平,江大人就又开始流连烟花之地了。他整天整天地呆在那些秦楼楚馆,搂全扬州最贵的小倡,喝全扬州最好的酒,开全扬州最不要脸的宴会,醉生梦死,挥金如土。当然,这笔钱是用不着江大人自己掏腰包的。拼命挽救危亡的没落士族,急于改换门庭的南朝官员,还有那些嗅觉灵敏擅于把握时机的逐利商人,他们如同见了血的苍蝇一样蜂拥而至,围着贪官江中流谄媚地献上金银财宝、盖世奇珍。而作为叶后头号宠臣的江中流,则在那个场合无所顾忌地大收贿赂,然后,不必掏钱也能喝到的玉y琼浆会让他醉个半死。通常情况下,江大人会在醉酒后夜宿青楼。而由于每天都喝醉,江大人创造了连续十八天不曾回官署问事的惊人记录。由于饲主的纵容,他就这样毫无廉耻地抛开了他本应该专心参赞的军务和政务——如果说还有军务和政务给他参赞的话。

    在彻底剿灭江南士族的问题上,江中流最终也没能找到机会说服叶十一。这样,当叶十一吐出一个月的期限,当叶十一陈兵广陵,满怀着期盼与激动的心情等待赵瑟的到来,当一个月的期限还没有到的那些日子里,江中流似乎除了等待金陵方面的投降使节之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于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江中流这一番作为,不仅仅是他个人品德和c守问题。很大程度上,他也是为时局所迫。

    除了喝酒受贿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胜利近在咫尺,只要迈一步就可以抓到手里。现在却因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近乎于偏执的可笑爱情不得不绕道而行,跨越万水千山也未必能够功德圆满。而他,江中流,号称前有诸葛孔明,后又江中流的江中流,竟然无能为力,无法可想!

    这种良知上的煎熬,这种灵魂深处的气急败坏,如果江中流不醉酒,如果他不去拼命的捞钱,他如何承受得住呢?哪怕只有片刻的清醒,头脑中似乎都有欧阳怜光冷硬的目光s来,满是轻蔑地道:“江中流,你真没用!”

    关于江中流的这种心情,有一件事可以作为真实的写照。

    那是在四月中旬,金陵投降的使节久久不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