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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他手握方向盘;让船体慢慢地向河边靠拢;向这棵歪脖子老柳树靠拢。柴油机转速减缓;高音喇叭里放出的声音更加高亢;震动得我们的耳膜嗡嗡作响。

    在歪脖子柳树西侧;有一个根据公社指示、专为停泊计生船而搭建的临时码头。四根粗大的木头立在水中;木头上用铁丝绑着横木;横木上敷着木板。秦河用绳子固定好船只;站在船头上。机器声停止;喇叭声停止。我们重新听到了河水的喧哗与海鸥的尖叫。

    第一个从船舱中钻出的是姑姑。船体摇摆;她的身体摇晃;秦河伸出一只手;想去扶持她;但被她拨开了。姑姑纵身一跳;上了木码头。她的身体虽已发福;但行动依然矫健。我看到姑姑额头上有一圈绷带;发出刺目的白光。

    第二个从舱中钻出来的就是小狮子。她身体矮胖;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显得身体更矮。她虽然比姑姑年轻许多但动作比姑姑笨拙。就是她让王肝搂着树干、脸色苍白;眼睛里盈满泪水。

    第三个从船舱里钻出来的是黄秋雅。几年不见;她的腰已佝偻;脑袋前探;双腿弯曲;动作迟缓。她站在船上;身体摇晃着;双手挥舞着;仿佛随时都会跌倒。看样子她也要上岸;但她的腿难以完成从船头到木码头的一跨。秦河冷冷地看着;不施援手。她弯腰;伸出两只手;像大猩猩一样;抓住木码头的边缘。这时;姑姑粗声粗气地说;老黄;你在船上待着吧。姑姑没有回头;继续发布命令: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姑姑的命令显然是对秦河和黄秋雅二人而发;因为我看到秦河立即弯腰往舱中探看。这时;我听到了从船舱中传出一个女人低低的抽泣。

    姑姑上了岸;大步流星;沿着河堤东去。小狮子一溜小跑;方能跟上姑姑的步伐。我看到了姑姑额头的血染红了绷带;她脸上肌r僵硬;目光犀利;面部的表情坚毅;也似乎是凶狠。当然;王肝看不到我姑姑;他的目光追随着小狮子。他嘴角哆嗦不止;口里念念有词。我有点可怜他;但更多的是感动;那时我远不能理解;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竟然会神魂颠倒成那般模样。

    事后我们知道;姑姑的头;是在那个解放前出过很多土匪、民风凶悍的东风村;被一个已经生了三个女孩、妻子又怀了四胎的男人用g子打破的。此人姓张名拳;生着两只牛眼;家庭出身好;是村子里无人敢惹的强汉。东风村所有育龄妇女;生过二胎的;如果有男孩;大都已结扎;如果二胎都是女孩的;姑姑说她们充分考虑到了农村的实际情况;不强行结扎;但必须戴环。生过三胎的;即便三胎全是女孩;也必须结扎。全公社五十多个村庄;只有这张拳的老婆;既不结扎;也不放环;而且还怀了孕。姑姑她们冒着大雨;驾船至东风村时;就是要把这张拳之妻;动员到卫生院做人工流产手术。姑姑的船还在途中时;公社党委书记秦山就打电话给东风村的支部书记张金牙;下达了死命令;让他动员一切力量;可以动用一切手段;把张拳妻弄到公社流产。姑姑说那张拳手持一根带刺的槐木g子;把守门户;两眼通红;疯狂叫嚣。张金牙和村里的民兵远远地围着;但无人敢近前。那三个女孩;都跪在门口;用仿佛事先编好的词儿;一把鼻涕一把泪水;齐声哭喊着:好心的大爷大叔、大娘大婶子、大哥大姐姐们——饶了俺娘吧——俺娘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一做人流——非死不可——俺娘一死;俺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啦——姑姑说;张拳导演的苦r计效果很好;围观的女人们;有许多流了眼泪。当然也有许多不服气的。那些生了二胎就被放环的、那些生了三胎就被结扎的;都为张拳家怀了四胎而愤愤不平。姑姑说;一碗水必须端平;如果让张拳家的第四胎生出来;我会被那些老娘们活剥了皮!如果让张拳家得逞;红旗落地事小;计划生育工作无法进行是大事。姑姑说;所以我;一挥手;带着小狮子和黄秋雅对着张拳走过去。小狮子这孩子;有胆有识;对我忠诚;冲上前去;要替我挡g子;被我拨拉到身后。黄秋雅;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搞点技术还可以;真到了刺刀见红的关口;骨头都吓酥了。姑姑对着张拳;大踏步前进。他骂我的话;那可是太难听了;姑姑说;对你们重复;脏了你们的耳朵;也脏了我的嘴。当时我心硬如铁;将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张拳;随你骂吧;婊子;母狗;杀人魔王;这些侮辱性的称号;我照单全收;但是;你老婆必须跟我走。去哪里?公社卫生院。

    姑姑直视着张拳那张狰狞的脸;一步步近。那三个女孩哭叫着扑上来;嘴里都是脏话;两个小的;每人抱住姑姑一条腿;那个大的;用脑袋碰撞姑姑的肚子。姑姑挣扎着;但那三个女孩像水蛭一样附在她的身上。姑姑感到膝盖一阵刺痛;知道是被那女孩咬了。肚子又被撞了一头;姑姑朝后跌倒;仰面朝天。小狮子抓住大女孩的脖子;把她甩到一边去;但那女孩随即扑到她身上;依然是用脑袋撞她的肚子。小狮子腰带上的铁环扣碰到女孩的鼻子;鼻子破了;流血;女孩把脸一抹;恐怖与悲壮并生。张拳加倍疯狂;冲上来要对小狮子下狠手;姑姑一跃而起;纵身上前;c在小狮子与张拳之间;姑姑的额头;替小狮子承受了一g。姑姑再次跌倒。小狮子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张金牙带着民兵一拥而上;将张拳按倒在地;反剪了双臂。那三个女孩还想反动;也被村里的妇女干部一一按住。小狮子和黄秋雅打开药箱为姑姑包扎。一圈绷带;又一圈绷带。血从绷带里渗出。又一圈绷带。姑姑头晕耳鸣;眼冒金星星;视物皆血红。所有的人脸都像公j冠子一样;连树都是红的;像一团团扭曲向上的火焰。秦河闻讯从河边过来。一看姑姑受伤;他顿时成了木头人;片刻;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众人上前扶持;他分拨开;醉汉似的;摇晃着上前;捡起那根沾着姑姑血的g子;朝向张拳的脑袋抡去!——住手!姑姑大喊!姑姑挣扎着站起来;呵斥秦河;你不在河边看护船只;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添乱!秦河满脸尴尬;丢下g子;往河边走去。

    姑姑推开扶持她的小狮子;走到张拳面前——这时;秦河放声大哭;一步步往河边走——姑姑连头都没回;目光直张拳。张拳嘴里还是嘈嘈地骂;但目光里已显出怯懦。姑姑对拧着他的胳膊的民兵说:放开他!民兵有些犹豫;姑姑又重复了一遍:放开他!

    把g子给他!姑姑说。

    一位民兵拖过g子;扔到张拳面前。

    姑姑冷笑着说:捡起g子来!

    张拳嘟哝着:谁要敢绝我张拳的后;我就跟谁拼命!

    好!姑姑说;算你有种!姑姑指着自己的头;说;往这里打!打呀!姑姑往前跳了两步;高声叫道;我万心;今天也豁出这条命了!想当年;小日本用刺刀着我;姑乃乃都没怕;今天还怕你不成?

    张金牙上前;搡了张拳一把;道:还不给万主任道歉!

    我不用他道歉!姑姑说;计划生育是国家大事;人口不控制;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教育搞不好;人口质量难提高;国家难富强。我万心为国家的计划生育事业;献出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小狮子道:张金牙;你赶快去打电话;让公安局派人来!

    张金牙踢了张拳一脚;道:跪下;给万主任赔罪!

    不必!姑姑说;张拳;就凭你打我这一g;可以判你三年!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愿意放你一马。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让你老婆乖乖地跟我们走;去卫生院;做人流;我亲自上台给她做;保她安全;一条是;送你去公安局;按罪论处;你老婆愿意跟我去最好;不愿意去——姑姑指指张金牙和众民兵——你们负责把她弄去!

    张拳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呜呜地哭着说:我张拳;三代单传;到了我这一代;难道非绝了不可?老天爷;你睁睁眼吧……

    这时;张拳的老婆哭着从院子里出来。她头上顶着乱草;显然是在草垛里躲藏过。她说:万主任;开恩吧;饶了他吧;俺跟你走……

    姑姑和小狮子;沿着我们村后河堤向东;应该是去大队部找干部了解情况吧;但就在她们走下河堤;进入通向大队部那条胡同时;船舱里那个女人——张拳的老婆——钻出来;纵身跳入河中。秦河跟着跳下去;但他不识水性;跳下去立即沉了底;好不容易冒出头;接着又沉下去。黄秋雅尖声高叫:救命啊……救命……

    我们在树上;看到姑姑与小狮子从胡同里折返回来;跑上河堤。

    王肝从树上纵身一跃;动作潇洒;如鱼入水。我们在河边长大;学会走路的同时就学会了游泳。这棵歪脖子柳树;好像是专为我们练习跳水而生。我希望小狮子看见了王肝那潇洒一跳。我紧随着王肝跃进水中。李手也从河边跳下水。我们应该先去救那孕妇;但那孕妇不见踪影。秦河这可怜虫就在我们面前;他身体翻腾着;宛如一根滚油锅里的油条。王师傅大声提醒我们:抓他的头发!避开他的手!

    王肝游到他的身后;伸手抓住了他的大分头。他的头发真好啊;王肝事后对我说;像马鬃一样。

    王肝的水性;是我们当中最好的;他可以双手举着衣服横渡河流;到对岸后衣服上不沾一个水点。在梦中情人面前展露泳技;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我和李手一左一右护卫着他;直到他将秦河拖到水边。

    姑姑和小狮子跑到。

    姑姑恼怒地问:这个呆子;跳下去想干什么?

    秦河趴在河边;哇哇地往河里吐水。

    黄秋雅哭着说:是张拳的老婆跳了河;他跳下去救。

    姑姑脸色大变;目光投向河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跳下去就没了影子……黄秋雅道。

    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她吗?姑姑跳上船;懊恼地说;你简直是个死人!你要负责任!开船;开船!

    小狮子手忙脚乱地发动机器;但怎么也打不着火。

    姑姑大叫:秦河!赶快来发动机器!

    秦河抖抖颤颤地站起来;弯着腰;喷出一腔水;又扑地跪倒。

    小跑;王肝!你们快帮着救人啊!姑姑大喊着;我重赏你们。

    我们把目光投向水面;仔细搜索着。

    河面宽阔;浊流滚滚。水面上漂浮着大团的泡沫和乱草。这时;李手指着在河边缓流中慢慢向前飘动的一块西瓜皮;说:看那里。

    那西瓜皮顺水漂流;但不时脱离水面;露出女人的脖颈和乱发。

    姑姑一p股坐在船舷中;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正准备跃入水中救人;姑姑大喊:别急!

    姑姑问小狮子:你会凫水吗?

    小狮子摇头。

    看来要做一个称职的计划生育工作者;不仅要学会挨打;还要学会凫水。姑姑笑指着那块沉浮的西瓜皮;道:你看看;她凫得多好啊;她把当年游击队员对付日本鬼子的办法都用上了啊!

    秦河弓着腰爬上船。他浑身滴水;大分头如一团乱草。脸色灰白;嘴唇乌青。

    姑姑下令:开船。

    秦河用摇把子摇着了柴油机。他可能头晕;身体不稳;干呕几声;吐出一摊泡沫。

    我们帮他解开拴在码头上的绳子。姑姑说:你们上船!

    我可以想象王肝的激动;坐在船舷上;他的身体紧挨着小狮子。我看到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根手指神经质地颤动着。隔着那件因湿而贴在身上的汗衫;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心脏在跳动;好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野兔;碰撞着栅栏。他的身体僵硬;一丝儿也不敢动。那个胖姑娘小狮子;浑然不觉;只顾盯着那块漂浮在前方的西瓜皮。

    秦河将船头往外一别;船沿着近堤的缓流前行;机器声平缓。李手站在他身边;观察着他的动作;好像一个学徒。

    姑姑说:慢慢地开;对;再慢点。

    船头距离那块西瓜皮大约五米时。柴油机油门降到了再小就要熄火的程度。这时我们已清楚地看到了西瓜皮遮掩下的那孕妇的头颅。

    真是好水性;姑姑说;怀孕五个月了还能游得这样好。

    姑姑命令小狮子进舱去放广播。小狮子应声立起;弯腰钻进船舱。王肝的身侧似乎出现了一片无边的虚空;他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痛苦与失落。他在想什么呢?他那封才华横溢的情书;小狮子是否收到了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船头上的高音喇叭突然响起来。尽管我知道喇叭要响;但听到这声音还是被吓了一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口非控制不可——喇叭一响;那孕妇便掀开了西瓜皮;从浑水中露出头来。她惊恐地扭头回望;然后猛地潜入水中。——姑姑微笑着;示意秦河把船速再放慢点。姑姑低声道:我倒要看看;这东风村的女人;水性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小狮子从船舱里钻出来;挤到船头;焦急地张望着——真是天随人愿啊;她丰满的身体又和王肝靠在了一起。我甚至都有点嫉妒王肝了。他瘦猴般的身体;紧贴着小狮子。那么胖的、那么瓷实的r啊!我猜测着王肝的感受;他一定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柔软和温热;一定能……想到这里时;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我为自己的肮脏念头感到无比的羞耻。慌忙把视线从他们身体上移开;把手c进裤兜;狠狠地拧着自己的大腿。

    露头了!露头了!小狮子大叫着。

    那孕妇在离船头五十米远处露出了水面。她回头望望;身体浮出水面;双臂搏水;速度极快;顺流而下。

    姑姑对秦河做了一个手势。柴油机轰鸣;船速加快;近孕妇。

    姑姑从裤兜里摸出一盒挤得瘪瘪的烟;剥开;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摸出一个打火机;扳动齿轮;吡嚓吡嚓地打火;终于打着。姑姑眯缝着眼睛;喷吐着烟雾。河上起了风;浊浪追逐前涌。我就不信;你还能游过一艘十二马力的机动船。高音喇叭又放出歌颂毛主席的湖南民歌——浏阳河;拐过了九道弯;九十里水路到湘江——姑姑将烟头扔到水里;一只海鸥俯冲下来;叼起那烟头;腾空而去。

    高音喇叭哑了;唱片到头了。小狮子转头看姑姑。姑姑说不用了。姑姑大喊:耿秀莲;你能一直游到东海吗?

    那女人不回答;依然在奋力挥臂;但速度明显放慢。

    我希望你放明白点;姑姑说;乖乖地上船;跟我们去把手术做了。

    顽抗是死路一条!小狮子气汹汹地说;你即便能游到东海;我们也能跟到你东海!

    那女人大声哭泣起来。她挥臂击水的动作更慢。一下比一下慢。

    没劲了吧?小狮子笑着说:有本事你游啊;鱼狗扎猛子啊;青蛙打扑通啊……

    此时;那女人的身体已在渐渐下沉;而且;空气中似乎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儿。姑姑探身观察着水面;大喊一声:不好!

    快;超过她!姑姑命令秦河;接着命令我们跳下去;托住她!

    王肝飞身入水;我与李手紧跟着。

    秦河将船头斜了一下;从那女人身侧驶过去。

    我和王肝靠近那女人。我伸手提住她的左臂;她的右臂就像章鱼的长腿一样抡过来;将我摁入水中。我喊叫着;猛地呛了一口水。是王肝揪住了她的头发;猛力往上提;是李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往上提;才使我露出水面。我眼前一阵昏黄;剧烈地咳嗽着。船在我们前面;秦河将油门减小。我的肩膀撞在了船上;那女人的身体也撞在了船上。姑姑她们从船舷边伸出手;有的扯住那女人的头发;有的拽着她的胳膊;我们在下边托着她的p股托着她的腿;一阵乱七八糟吆喝;几股子合力;终于将那女人弄到了船上。

    我们都看到了那女人腿上的血。

    你们不用上船了;自己游上岸吧;姑姑对我们说罢;急火火地命令秦河;快;调转船头;快;快!

    尽管姑姑她们使用了最好的药;做了最大的努力;但耿秀莲还是死了。

    第二部6

    部队领导向我出示了一份加急电报;说我的妻子王仁美怀了第二胎。领导严肃地告诉我;你是党员;干部;既然已经领了独生子女证;每月还领取独生子女补助费;为什么又让妻子怀了第二胎?我茫然无措。领导命令我:立即回去;坚决做掉!

    我的突然出现;让家里人吃了一惊。两岁的女儿躲在乃乃背后;畏惧地看着我。

    怎么冷不丁地就回来了呢?母亲心事重重地问我。

    出差;顺便路过。

    燕燕;这是你爸爸啊;快叫爸爸。母亲把女儿往前推;说:这孩子;你不回来;天天念叨着找爸爸;爸爸真回来了;倒怕了。

    我伸出手;握着她的胳膊;试图抱她;她“哇”的一声哭了。

    母亲长叹一声;道:天天担惊受怕;藏着掖着;这不;还是透了气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恼火地问;她不是一直戴着环吗?

    这事儿;母亲说;她显了形后才告诉我。头着你回来探亲;她就去找袁腮把环取出来了。

    袁腮这个杂种!我恨恨地骂着;他不知道这是犯法吗?

    你可千万别去告人家;母亲道;是仁美央求了人家许多次;后来又托了王胆去说情;他才给取的。

    太危险了;我说;袁腮是个劁猪阉狗的;竟敢给人取环;万一弄出点事儿来怎么办?

    好多人找他取呢;母亲压低了声音说;听你媳妇说;他技术好得很;用一根铁钩子;几下就钩出来了。

    真是不要脸!我说。

    你别多心;母亲看看我的脸色道;是王胆陪着她一起去的;取环时袁腮戴着口罩、墨镜、橡胶手套;那铁钩子先用酒精擦了;又用火燎了;保证无毒。你媳妇说;根本不用脱裤子;只把裤裆剪一个d就行。

    我不是那个意思。

    跑儿啊;母亲忧伤地说;你大哥二哥都有儿子;唯你没有;这是娘的一块心病;我看;就让她生了吧。

    我也愿意让她生;但谁能保证就是个男孩呢?

    我看像个男孩;母亲说;我问燕燕:燕燕;你娘肚子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燕燕说;弟弟!小儿语;灵验着呢。再说了;就是再生个女孩;燕燕长大后也有个依靠;一个女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这么大年纪了;两眼一闭;啥都不知道了。我这是替你想呢!

    娘啊;我说;部队有纪律;要是生了二胎;我就要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回家种地。我奋斗了这么多年才离开庄户地;为了多生一个孩子;把一切都抛弃;这值得吗?

    母亲道:党籍、职务能比一个孩子珍贵?有人有世界;没有后人;即便你当的官再大;大到毛主席老大你老二;又有什么意思?

    毛主席早去世了。我说。

    我还不知道毛主席早去世了?母亲说;我是打个比方呢。

    这时;大门声响。燕燕高叫着:娘;俺爸爸回来了。

    我看着女儿挪动着小腿;跌跌撞撞地向王仁美奔去。我看到王仁美身穿着我当兵前穿过的那件灰夹克;肚子已经腆出。她臂弯挎着一个红布包袱;里边露出花花绿绿的布头。她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