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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

卧姿式以及那刀切般锐利地倾斜着的棺首,都使它具有了某种巨兽的昏愦颟顸的性格,父亲总感觉到它会在突然间打着呵欠站起来,向着乌鸦鸦的人群猛扑过去。黑棺材在父亲的意识里像云团般膨胀开来,包围在厚板和红砖粉末中的乃乃的遗骨清晰地展现在父亲的眼前。那天上午在墨水河边,爷爷用枺肪蚩菅糠郝痰哪棠痰姆啬梗岩豢每门降迷憷昧说母吡桓炎影浅隼矗冻隽四棠惕蜩蛉缟那迨钡那榫跋拭鞯馗∠衷诟盖椎难矍埃盖紫衲岩酝悄棠萄鐾磐e斓母吡还樘焓鼻榫耙谎岩酝悄棠檀油裂ㄖ型延倍龅拿嫒荩感碌摹11镁鞍愠鱿值拿嫒萸昕瘫闳芑谖屡拇悍缋铩8盖自谥葱凶判19拥姆彼隼褚鞘保惨恢痹谧匪甲耪庑┗曰偷纳钇稀1谎艄馍钩鲆桓崩潜废嗟乃臼σ呱敖校骸按蚬住绷母鲈莩湔址虻奶寤峄嵩北惴溆档脚哟蟮墓撞那埃耙簧穑枪撞木谷缟频奈扑课炊址蛎俏e殴撞模褚蝗郝煲衔谱乓痪咧淼氖濉r渑苣侵徊杂梢牡乜醋哦源蠊撞氖治薏叩恼址蛎牵惺只嚼茨歉鲂⊥纺浚运担骸叭ヅ刚赏撩薏祭矗唬厶诘教炝粒阋材寻阉秩ィ 毙⊥纺炕袒蟮囟19乓难劬Γ窗蜒劬σ瓶耍孟笕タ春嶝ㄔ诤谕疗皆系哪哟蟮獭?br />

    胶县城綦家门前竖着两根朱色脱尽的旗杆斗子,这古老的朽木象征着綦家的荣耀门第,这个晚清的老翰林死了,跟着老头子享尽了人间富贵的子孙们,把丧事办得声势浩大。一切准备停当,但出殡的日子却迟迟不敢公布。綦家深宅大院,棺材停放在最后一排房子里;要把棺材弄到大街上,必须先通过七道狭窄的门口。十几家“婚丧服务公司”的经理人看过棺材和地势之后,都垂着头走了,尽管綦家出得价钱惊人。

    消息传到高密东北乡“婚丧服务公司”。打出一口棺材可获五百元银洋的高额悬赏,像诱人的钓饵一样勾引得我爷爷他们一班杠子夫们心乱如麻,好象思春的少妇遇到向她眉目传情并拋置金钩的美貌才郎。爷爷他们去找管事人曹二老爷,发誓要杀出高密东北乡的威风,挣下五百元银洋。曹二老爷稳如盘石,端坐在太师椅上,连个p也不放。爷爷他们只能看到他那颗聪明地转动着的冷酷的眼珠子。听到他双手捧着的水烟袋里冒出的扑鲁扑鲁的响声。爷爷他们又意气风发地吵嚷一阵:二老爷,不是为那几个钱!人活一世,不蒸馒头争口气!不要让他们小瞧我们,不要让他们认为高密东北乡无能人!这时候,曹二老爷才欠动p股,慢慢地放了一个p,说,你们都回去歇了吧,弄出个三长两短,压死个把人事小,丢了高密东北乡的脸、砸了我的生意事大,你们要是缺钱花,二爷开恩赏你们就是了。曹二爷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杠子夫们被撩得心头拉拉杂杂火起,齐声聒噪起来,二老爷,你不要灭自家威风长别家志气!二老爷说,没有弯弯肚子别吞镰钩刀子,你们以为这五百块大洋那么好挣?綦家有七道门,棺木厚重,内里填充的都是水银!水银!水银!你们动动你们的狗脑子,算算这个棺该有多重,曹二老爷骂完,冷冷地斜视着他的杠子夫们。众人互相观望一阵,脸上都有一种不甘罢休但又心怀畏惧的浑浊云雾。曹二老爷见状,从鼻孔里喷出两声冷笑,说:“回去吧,等着看英雄好汉去挣大钱吧!你们吶,小人打小谱,三十二十地挣吧,能给穷光蛋家抬抬薄皮棺材就不错了!”

    曹二老爷的话像峻烈的毒药一样辛辣地刺激着杠子夫们的心。爷爷向前跨一步,率先喊叫:“曹二老爷,跟着你这样的窝囊班主干活,真他妈的憋气,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老子不干啦!”

    年轻气盛的杠子夫们应和着叫嚷起来,二老爷站起来,步履沉重地走到爷爷面前,用力拍拍爷爷的肩头,感情诚挚地说:“占鳌!是条好汉子!是高密东北乡的种。綦家赏标高悬,就是明欺负咱们吃杠子饭的弟兄,要是众位弟兄能同心协力打出棺来,一定会使我们东北乡英名远扬,千金难买片刻光彩。只不过这綦家是清朝的翰林家,规矩森严,要打出这口棺来,决非易事,弟兄们夜黑睡不着觉,好好琢磨琢磨,怎样才能驾出那七道重门。”好象是事先约定一样,杠子夫们正交口议论着,从门外进来两个冠冕堂皇的人,自称是綦翰林家的管事人,前来请东北乡的杠子夫去挣大钱。

    綦家的管事人说明了来意,曹二老爷懒洋洋地问:“出多少钱?”

    “五百现大洋!掌班的,这可是天下少有的价钱啦!”綦家管事人说。

    曹二老爷把白银水烟袋往桌上一摔,冷冷地笑起来。说:“我们行里一不缺买卖做,二不缺银钱花,另请高手吧!”

    綦家管事人聪明地笑笑,说:“班主,我们可都是久做生意的人啦!”

    曹二老爷说:“就是就是。这么高的赏钱,总有人抢着去抬。”

    曹二老爷闭目养神。

    两个管事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头前一个说:“班主,别兜圈子了,要个价吧!”

    曹二老爷说:“我犯不上为几块银洋赔上几条人命!”

    管事人说:“六百!六百块现大洋!”

    曹二老爷像化石一样坐着。:

    “七百!七百块啦,班主!做买卖也得讲良心吶!”

    曹二老爷撇了撇嘴角。

    “八百八百,多了一个也不行啦!”

    曹二老爷睁开眼,一口喝定:“一千块!”

    管事人像牙痛一样把腮帮子鼓起来,痴呆呆地盯着曹二老爷残酷无情的脸。

    “班主……这我们可不敢做主……”

    “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一千块,少一个子儿也不干。”

    “那好吧,您等着听信。”

    第二天上午,管事人就骑着一匹紫马从胶县城跑来,说定了出棺的日期,并先付了五百大洋,另五百块打出棺材再付。那匹紫马跑得热汗畅畅,嘴角上沾满了白色泡沫。

    到了殡期那天,六十四个杠子夫半夜起身,打火造饭,吃得贼饱,收拾好家什,踏着遍地星光,往胶县城里奔。曹二老爷骑着一匹黑叫驴,尾随在杠子夫们身后。

    爷爷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天高星稀,露水冰凉,暗藏在腰间的铁抓钩沉甸甸地打着胯骨。赶到胶县城时,朝曦初开,看殡人群罗列街旁,把街都站窄了。爷爷他们走在街上听着人们的唧唧低语声,便昂首挺胸,竭力想表现出英雄气派,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沉重的忧虑像石头一样压在每个人心头。

    高粱殡。4

    綦家的瓦房连片,占了半条街。爷爷他们跟随綦家下人穿过三道门,在一个小院落里停下来。院里摆满雪树银花,纸钱遍地,香烟缭绕,阔绰的气派绝非寻常人家可比。

    管事人领来綦家当家人,与曹二老爷引见了。綦家当家人五十左右年纪,面孔瘦削,一个小小的鹰勾鼻子离着阔大的嘴巴非常遥远。他用眼睛扫瞄曹二老爷带来的杠子夫时,爷爷看到他三角形的眼睛里光芒四s,灼灼人。

    他冲着曹二老爷点点头,说:“一千块有一千块的规矩。”

    曹二老爷也点点头,随着当家人进了最后一道门。

    曹二老爷从屋里走出来时,平时保养得油光闪闪的面孔变得纸灰般灰暗,留着长指甲的手指直劲儿哆嗦,他把杠子夫召集在墙角,咬牙切齿地说:“伙计们,毁了!”

    爷爷问:“二老爷,怎么啦?”

    二老爷说:“诸位兄弟,那棺材与门口差不多同宽,材盖子上还放了盈尖的一碗酒,綦家当家的说,洒出一滴酒,倒罚咱一百大洋!”

    众人都惶惶不能言。灵堂里的哭灵声像唱歌一样悠扬。

    “占鳌,你说咋办?”曹二老爷问。

    爷爷说:“事到临头,草j也不行,就是块生铁蛋子也要抬出来!”

    曹二老爷低声说:“伙计们,闯吧,闯过来是家子人家!这一千块大洋,曹某一块也不要,都是你们的!”

    爷爷扫他一眼,说:“你就少啰嗦吧!”

    曹二老爷说;“那就收拾起来,占鳌、四奎,你们俩一前一后,把住海底绳,其余兄弟,二十个进屋,棺一离地,一齐往下钻,用脊梁把棺顶住,剩下的人,在门外照应着,听我的锣声挪步,众位兄弟,曹二多多拜谢了!”

    平日作威作福的曹二老爷一躬到地,直腰抬头时,眼睛里泪光点点。

    綦家当家人带着几个下人上来,冷笑着说:“慢着,搜身!”

    曹二老爷怒冲冲地说:“这是什么规矩?”

    “一千块大洋的规矩!”綦家当家人冷冷地说。

    綦家的下人把爷爷他们暗藏的铁抓钩搜出来,扔在地上,铁抓钩碰撞时叮叮当当的声响,在杠子夫们脸上涂了一层层灰色的油彩。

    綦家当家人盯着那些铁抓钩冷笑。

    爷爷想,也好!依靠铁抓钩把住材底不是好汉,一种如赴刑场般的悲壮感情在他的心头升起。他紧紧绑腿带子,又屏住气,把扎腰的搭布杀进了肚腹间。

    杠子夫们一进灵堂,綦家围绕着棺材哭灵的大男小女,齐停了歌喉,一双双眼睛睁得溜圆,盯住杠子夫们和棺材顶上放着的那碗满得伸舌头的酒。灵堂里烟雾呛喉,浊气人,活人的脸都如狰狞的面具,漂浮在半空中盘旋。

    綦老翰林的黑色大棺材像一艘大船停泊在四条矮凳上,杠子夫们心里咚咚地敲锣打鼓。

    爷爷从背上卸下一把粗细的、用精麻纺成的海底绳,从棺材底下穿过去,海底绳两头是两个粗白布编成的襻带。杠子夫们把几十根一把粗细的精湿白布拴在海底绳上,分列在棺材两边,都齐齐地用手攥住了。

    曹二老爷提起号锣,当,敲出一声破裂的响。爷爷蹲在棺材前头,爷爷蹲在最艰险、最重要、最伟大的位置上。棺材像船首般倾斜的前头得他无法直蹲,粗硬的棉布带子勒住他的脖颈和双肩,还未起立,他就感觉到棺材的重量。

    曹二老爷又敲了三声锣,然后声嘶力竭地喊一声:“起!”

    爷爷听到三声锣响后就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气息和力量都运到双膝上,他是在朦胧中听到曹二老爷的号令的,他也是在昏昏沉沉中把压缩在双膝上的力量迸发出来的。爷爷幻想着包容着綦老翰林尸体的棺材已经飘然离地,像轮船一样在缭绕的香烟里滑行,但猛烈地蹲在方砖地上的p股和剧痛了一下的脊椎把他的幻想粉碎了。

    曹二老爷几乎没晕倒在地上,他看到那巨大的棺材像生根的大树一样纹丝没动,而他的杠子夫们却像猛力冲撞到玻璃上的麻雀一样,乱纷纷倒在地上,他们的脸色由淡红到青紫,又像流尽了颜色的猪n泡一样,变成枯萎的灰白色。他知道毁了!这一台戏砸了!他看到血气方刚的余占鳌也像个死了孩子的老娘们一样表情麻木地坐在地上,他更知道这场戏就要完全彻底地砸了。

    爷爷仿佛听到了浸泡在活泼善动的水银y体里的綦老翰林正对着他冷笑,綦家死去的和活着的人都只会冷笑而不会别的人类笑容和笑声,一种饱受侮辱的感觉、还有一种对庞然大物的愤怒、还有一种因脊椎痛楚而诱发的对死亡的恐惧,交织成一股污浊的水流、猛烈冲击着他的心头。

    “兄弟们……”曹二老爷说,“兄弟们……不是为了我……为了高密东北乡……也要把它抬出去……”

    曹二老爷一口咬破了自己的中指肚子,黑色的血咕嘟咕嘟涌流,他尖利地叫着:“兄弟们,为了高密东北乡!”

    号锣又当当地响起来,爷爷感到他的心像裂开般疼痛,那锣槌子不是打在凸起的锣肚子上,而是打在他的心上,打在所有的杠子夫们的心上。

    这一次,爷爷闭着眼睛、疯狂地、撞头自杀般地往上蹿起(在混乱的起棺过程中,曹二老爷看到那个绰号小公j的杠子夫以非常迅速的动作把嘴c到碗里吸了一大口酒)。棺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板凳,满屋死静,杠子夫们的骨节像爆竹一样响着。

    爷爷不知道在棺材升起那一霎,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他只感到粗布背襻勒紧了他的咽喉,勒断了他的肩颈,他的脊椎上的“山楂葫芦”紧紧挤压在一起变成了一摞山楂饼。他的腰直不起来了,一种绝望的情绪只用半秒钟就瓦解了他的意志,腿弯子像烧熟的铁一样慢慢弯曲了。

    爷爷的软弱使棺材里水银快速向前流动,棺材的巨大头颅低垂下来,拱到爷爷弯曲的背上。棺材盖子上的酒碗也倾斜起来,透明的酒浆欲流不流地戏弄着碗沿,綦家的人们都眼巴巴地盯着酒碗。

    曹二老爷对准爷爷的脸狠抽了一巴掌。

    爷爷记得自己的脑袋在挨巴掌后轰鸣了一声,腰、腿、肩、颈,全被排挤到感觉之外,不知道属于何方神鬼。他的眼前垂挂着一层乌黑的纱幕,一束束金色的火花溅到纱幕上,索索落落响。

    爷爷直起了腰,棺材悬离地面三尺有余,六个杠子夫钻进棺底,四爪扒地,用脊背顶起棺材。爷爷这时才呼出一口粘滞的气体,随着出嘴的气体,他感到有一股温暖的热流沿着喉咙和气管,慢慢地爬上来……

    棺材出了七道重门,移进了蓝汪汪的大罩。

    白粗布背襻从身上刚卸下来,爷爷努力张开嘴巴,猩红的血从嘴里、鼻孔里箭杆般s出来……

    干过绝活儿的爷爷,对围着乃乃的棺材束手无策的铁板会会员们从心里瞧不起,但他不愿意再说什么,等到那个铁板会员抱着一捆用湾水浸湿的粗白布飞跑过来时,爷爷走上去,亲自动手,捆绑住棺材,又精选了十六个会员,安排停当,喊一声起,棺材就离了地……乃乃的棺材抬进了三十二杠大罩,爷爷又想起当年的情景……綦家大殡像白色的巨龙,从胶县城的青石板道上爬过,路旁行人顾不上去看那些高跷、狮子、火大人,都神色凄然地看着六十四个杠子夫死灰般的面孔,看着七八个杠子夫们鼻孔里淅淅沥沥滴答着血,那时候,爷爷被调换到棺材后头,抬着一根负荷最轻的杠子,满腹灼热,满嘴腥甜,坚硬的青石路面,像脂油般四处飞溅……

    父亲手执长枪,披麻戴孝,站在高板凳上,面向西南方向,一下一下地,用蜡木枪杆子捣着地,高声喊叫:

    “娘——娘——上西南——宽宽的大路——长长的宝船——溜溜的骏马——足足的盘缠——娘——娘——你甜处安身,苦处花钱——”

    司师爷叮嘱父亲,要把这指路歌儿连喊三遍,在亲人的深情眷眷的喊叫里,欢送着灵魂向西南方向的极乐世界进发。但父亲只喊了一遍,就被酸麻的泪水堵塞了咽喉,他拄着长枪,再也不捣动,又一声长“娘”出嘴,便一发不可收拾,颤抖的、悠长的“娘”像一只团扇般大的深红色蝴蝶——蝴蝶双翅上生满极端对称的金黄色斑点——一起一伏地向西南方飞去。那里是开旷的原野和缭绕的气流,四月初八日焦虑不安的太阳晒得墨水河道上腾起一道白色的屏障。“娘”无法飞越这虚假的屏障,徘徊一阵、掉头向东去,尽管我父亲欢送她往西南去寻找极乐,但乃乃不愿意,乃乃沿着她为爷爷的队伍运送拤饼的蜿蜒河堤,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注目,用她黄金一样的眼睛,召唤着她的儿子、我的父亲。父亲如果不是手拄长枪,早就头重脚轻栽倒到地上。莫名其妙的黑眼走上来,把我父亲从板凳上抱下来。吹鼓手们吹出的美丽乐声,人堆里发出的冲天臭气,殡葬仪仗的灿烂光彩,三合一成高级塑料薄膜一样的妖雾魔瘴,包裹住了父亲的r体和灵魂。

    二十天前,爷爷带着父亲去开掘乃乃的坟墓。那天可不是燕子们的好日子,低矮的天空下悬挂着十二块破絮般的烂云,云里洒一股臭鱼烂虾的味道,墨水河道里y风习习,鬼气横生,头年冬天在人狗大战中被花瓣手榴弹炸死的狗尸在焦黄的水草尸体中融化得残缺不全,刚从海南岛迁徙来的燕子们畏畏惧惧地在河道上飞翔,那时候青蛙们就开始恋爱了,在漫长的冬眠里消耗得又黑又瘦的它们被爱的烈火燃烧得上蹿下跳。

    父亲看着燕子和青蛙,看着残留着三九年痛苦烙印子的墨水河大桥,心里涌起类似孤独与荒莽的情绪。蛰伏一冬的黑色百姓在黑土上播种高粱、石耧蛋子敲击耧仓的响声节奏分明,传得很远很远。父亲跟着爷爷和十几个持锹提镐的铁板会会员站在乃乃的坟墓前。乃乃的坟墓与爷爷的队员们的坟墓排成一条长蛇,坟墓上褪色的黑土中零乱地开放着第一批金黄色的苦菜花。

    沉默三分钟。

    “豆官,不会记错吧,是这个坟?”爷爷问。

    父亲说:“是这个,我忘不了。”

    爷爷说:“就是这个,挖吧!”

    铁板会员们握着工具,迟迟疑疑不敢动手。爷爷接过一柄十字镐,瞄准茹房般丰满的坟头,用力一劈,沉重尖锐的镐头噗哧一声钻进土里,然后用力一掘,一大块黑土被掀起来,一滚滚到平地上。尖尖的坟头颓平了。

    爷爷把镐头劈进坟头时,父亲的心脏紧缩成一团,在那时候他心里对残酷的爷爷充满了畏惧和仇视。

    爷爷把镐头扔到一边,有气无力地说:“刨吧,刨吧……”

    铁板会员们围住乃乃的坟头,枺渑换岫し蚓桶逊赝凡剑谕练剿谋撸し叫蔚哪寡掷伎杉谕练浅k扇恚寡ㄏ褚桓鼍薮蟮南葳濉l寤嵩泵切⌒囊硪淼赜锰鷸}一层层地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