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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

见三木弘,这话怎么开口,从何说起?而且辛子安是否接受?这可不是个好干的差事啊。

    突然,他想到,听天姿说,凡姝来过电话,说这个礼拜天邀请他们兄妹去沈家,几个好朋友聚聚,庆贺她死里逃生。只听说几妹的脸被烧伤了,不想见人。大家原先还以为她烧死了呢。谁知她在医院躲了几个月,又回来了。还不知烧成个什么样子。本来也想去看看的,这一下,他更盼着这次聚会了。他想,礼拜天辛子安是肯定会在场的,自己正好见机行事,但愿上帝保佑,顺利说动辛子安,那就好了!

    凡姝这次邀请的客人不多。只有辛子安、辛子玄兄弟,天求、天姿兄妹,还有一个宋桂生。

    晚饭前,客人们陆续到齐。凡姝始终未曾露面,接待都是沈效辕亲自出马。

    见晚餐已准备好,沈效辕说:“今天是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告退了。凡妹马上就下楼来,在她到来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他沉吟着,低声叹口气,才缓缓说:“这次火灾,凡姝受到的伤害很大。本来,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更不想再见任何人。今天在座的,都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可是,除了子安,你们谁都没见到她现在的模样。我希望……,我以一个父亲的名义请求你们,待会儿见到她,可别大刺激她。”

    大家看得清楚,沈效辕说着说着,眼眶里就涌起了泪水。

    天求马上说:“伯父,您放心。我们都知道凡姝伤得不轻,从心底里同情她。我们会使她今晚过得很愉快。”

    这话代表了大家,每人都用自己的表情表示了同意。

    沈效辕向在座的年轻人拱手致谢,说:“好,这我就放心了,谢谢各位。”

    沈效辕离开客厅,华婶招呼客人们在已经摆上冷菜和饮料的大餐桌旁就坐。在辛子安旁边有一个空位,那当然是给凡姝留着的。一阵“咯咯”的皮鞋声,凡姝走进客厅来了。

    她穿着一件深玫瑰红的丝绒长裙,裙边直拖曳到地上,只露出金色的高跟鞋的鞋尖。左胸前戴着一朵镶有楼空金叶的黑色绒花,长长的黑发披在肩后,脸上罩着黑色面纱。

    她的身材依然苗条修长,随着走路的节奏,面纱在轻微拂动,显得优雅、美丽而飘逸。根本看不出火灾在她身上留下的一点痕迹。

    餐桌上除辛子安外,所有的人都心中暗想:凡姝仍然是凡姝么!

    天姿第一个激动地从桌旁站起,几步走到凡姝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肩,欣喜地说:

    “凡姝,真高兴又见到你。这些日子来,我们是那么想你!”

    凡姝对夭姿的拥抱反应冷淡,她直直地站着,戴着黑手套的双手木然下垂,等天姿松开了她,才说了句:“你好,天姿。”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沙哑而陌生。

    天姿倒没觉得什么,仍然热情地拉着她坐到子安旁边。辛子玄一面用力盯视着几妹,想看清她隐在面罩后面的脸。一面紧张地注意着他的哥哥。他发现辛子安的表情很怪,像是内心充满了难言的矛盾。

    为了活跃气氛,天求故意笑着对凡姝说:

    “凡姝,你可把我们耍苦了。这几个月,不知你的死活,伯父也不露一点口风,想不到……。”

    没等他说完,凡姝接口了。她尖刻地冷笑一声,说:

    “想不到鬼魂复活了,对吗?这大概很使一些人感到不快。”

    气氛反而更僵滞了。

    幸而有宋佳生在座,他毕竟是在梨园界混的,什么尴尬场面没见过?这时,他站起身来,举起手中斟满香核的酒杯说:

    “凡姝,先让我们大家为你干一杯,庆贺你康复归来。”

    又是一声“咯咯”冷笑。

    “值得为我的康复干杯吗?也许,看到我这张脸,你们就不会这么说了。”

    凡妹说着站起身来,没有伸手去端酒杯,而是双手抓住面纱的下端。

    子安看了她一眼,抬了抬手,似乎想阻止她,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低下头,双眼死死地盯住桌布。

    桌旁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凡姝手上,只见她一下子撩起面纱。

    她那张焦黑而丑陋的脸,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

    “咕嘟”一声,站在那儿举着酒杯的宋桂生手一松,杯子掉了下来,正砸在他面前的银碟子上,杯子碎了,香摈流了一桌。

    天姿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直愣愣地瞪着凡姝那张脸,吓得连闭眼低头都忘记了。

    “这还不是全部,”凡姝见在座的人都愣在那里,竟带着几分得意和戏谁说道。同时,她就抓住自己前额上的那缕留海,往后一掀,那披着长长黑发的假发套,便捏在了她的手中。她那不毛而凹凸不平的头颅完全显露在外面。

    这一下,连最沉着的天求也惊吓得脸色煞白,双腿不住打起额来。而宋桂生则忙捂着嘴离开座位,冲向客厅门,还未跑到门口,就大口呕吐了起来。

    最可怜的是子玄,他那善良的天性,艺术的气质,使他实在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那曾经被他当作天使般崇拜和倾慕的凡姝,竟然成了这副鬼样子。他狠命扼住自己的手腕,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

    凡姝右眼的玻璃眼珠一动不动,左眼那条窄缝中的黑眼珠却已—一看清桌旁人们的反应。

    她残酷地说:“欣赏够了吗?再看看背后。”说着就转过身去。

    她那后脑勺原来剩下的头皮上,重新长出了一茬短而粗的黑毛,而那些移植上去的头皮却是光秃秃的,于是就那么一撮黑、一块白地分布着。

    她又转回身来,眨了眨左眼间:“漂亮吗?”

    一直没抬过头的辛子安,早已满脸通红,两边大阳x上的青筋绷得他脑袋发疼。这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从肯缝里进出一声悲愤的吼声:“够了!”

    凡姝一个侧身,面对着辛子安,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没够!今天,你还没看过我一眼呢!”

    接着,她咧开那没有嘴唇的豁d,怕人地抽动着脸上的肌r,算是笑了笑,随后,把手里捏着的那个发套,顶在露出订婚钻戒的左手中指上,打着旋,让那些长发轻轻地从子安的脸颊上拂过。一边故意嗲声嗲气地说:

    “啊,名建筑师辛子安先生,是不是认为你的未婚妻丢了你的脸?”

    那些没有生命的假发掠过辛子安的面颊时,他一阵哆嗦,待听到凡姝说出这样的话,他砰然一声拉开椅子,站起身离开餐桌大步走出去。

    “子安!”凡妹带着哭腔叫起来,很快套上假发,戴好面罩追了过去。趁子安听到她的叫声稍有犹豫的一刹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哭着说:“原谅我,子安。我……心里实在不好受啊。”

    子安长叹一声,犹豫了一下,用手挽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别哭了,让大家吃饭吧。”

    六个人几乎是默默无语地吃着,倒是凡姝,饭还没吃完,兴致又渐渐高了。

    刚把餐具撤掉,她就让司机老赵和华叔进来帮忙搬开餐桌,又放起了唱片,说是要跳舞。大家也只得为她助兴。

    子安陪她跳了第一支舞后,慢慢踱到窗前。

    一直在瞅着机会想和子安单独谈话的天求,认为机会来了,向他走去。

    辛子安和沈凡姝订婚的事,报上登过,沈天求早知道了。但这场大火使凡姝毁容之后,事情有无变化他不得而知。今天一到伯父家,看到伯父对丰子安的亲热模样,特别是刚才凡姝自称是辛子安的未婚妻,左手黑手套外又特意露出订婚钻戒,他猜想,这婚事恐怕难以反悔。但再看辛子安的态度,多少也看出了他心中的矛盾苦闷。天求想:还有好戏看哩!

    他不禁替辛子安抱起屈来,这么漂亮而有为的青年,要终生与一个鬼似的女人作伴,这日子怎么过啊;

    可是,刚才看辛子安与凡姝跳舞,凡姝偎依在子安怀中。天求在一个日本公司做事,原来就是这个什么三木会社。大概是知道他与沈家的关系,又叫天求来作说客。

    “沈先生,”丰子安正色说,“这件事我早已答复过三木会社了,我与三木弘素昧平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会面。”

    辛子安这样回答,是沈天求估计到的。所以他仍微笑着说:

    “三木弘先生仰慕辛先生的人品学识和成就,想向您请教呢。再说,您结识他,对事业发展准有好处!”

    辛子安的脸沉了下来,严肃地说:“我除了建筑,别的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值得他来请教的?而且,在经过‘九一八’这些事情后,沈先生总不至于还认为,我们应该靠日本人来发展什么事业吧?我倒想劝沈先生一句:别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

    这天沈天求回来得早,一进门就催促秀玉赶快弄晚饭。

    草草吃过以后,他让秀玉在厨房炖上一小锅红枣赤豆汤,就吩咐她:“带小宝到楼上去吧,晚上我有客人,不叫你,别下来。”

    “那,赤豆汤呢?”秀玉小声问。

    “不用你管,我自会端给客人吃的。”

    秀玉不声不响抱着小宝上楼去了。

    天姿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着报纸。天发向她看了两眼,天姿知道哥哥也想请她回避,但她偏坐着不动弹。

    天求像想起了什么,把一回家就搁在五斗柜顶的一篓桔子拿下来,一个个放在桌上的大圆盘里。他拿起一个桔子,递给天姿说:“吃桔子吧。”

    天姿想,这是你买来招待贵客的,连小宝也没舍得给,现在倒来请我吃?

    她摆了摆手说:“不吃,我怕牙酸。”

    天求把桔子放回圆盘里。见天姿仍毫无去意,终于憋不住了,问:“天姿,今晚你不出去?”

    天姿放下报纸,也不回答天求的问话,故意慢吞吞地反问一句:“哥,今晚来什么贵客?”

    “哪是什么贵客,是宋桂生,说来家里随便聊聊。”天求轻描淡写地说。

    天姿撒了撇嘴:“是他!你放心,即使本来我要在家的,现在也得避出去,免得见了他反胃。”

    天求放心了,笑着指指她:“你呀,说话那么尖刻,快赶上凡姝了。”

    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在天姿身旁坐下,沉思着说:

    “凡姝这副模样,要说她从此再不见人,宁愿大家以为她死了,我还真能理解。可为什么藏了几个月,又像幽灵似地重现了呢?”

    “唉,她毕竟是个大活人么!再说,伯父不是讲了,是他一直在劝说凡姝,重新回到生活中来。”天姿的话里充满了对凡姝的同情。

    天求嘴角一撇,一丝冷笑挂在唇边:“伯父那是当然罗,他怎么能让凡姝不露面?哪怕这次凡姝真的被烧死,他也要想法重新变出个女儿来。”

    这句随口说出的话,使天求自己一惊。他的眼睛忽然睁大,眼珠儿骨碌碌地转动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真会胡说八道。”天姿不满地说。

    但天求根本没听天姿在说些什么,他一把抓住天姿的衣服说:

    “哎,你说,这个凡姝会不会是伯父找来冒名顶替的?凡姝说不定真的烧死了?”

    天姿愤怒了,她一把甩开天求抓着她衣袖的手,站起身来说:

    “我真不明白你成天在转些什么脑筋!”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脸上烧伤得那么严重,哪里还有原来凡姝的一点儿影子!我看,要找个人来顶替,也不是办不到。”天求越想越有道理。

    被天求这么肯定地一说,天姿也呆了呆。但她想了想,说:

    “你算了吧。礼拜天的聚会上,吃过饭后,凡姝还和我聊起,她邀我在幻庐住了两晚的事。那两天说过的话,可只有我和她知道。你忘啦,我还听她和你说到小时候的事,还有你俩瞒着大人偷偷打架时相互对骂的话,如果这个凡姝是假的,这些她怎么会都晓得?再说,”天姿的口气更加肯定,“还有辛子安,他和凡姝那么相爱,凡姝要是冒名的,还能瞒得过他?”

    天求不说话了,但还是那么呆呆地坐着。天姿看看表,快七点了。她说:“你那位贵客快要登门了吧,我可得告退了。”

    她走到门边,拿起挂在那儿的大衣,披在身上,出门去了。

    宋桂生果然不久就到了。

    天求马上抖擞起精神,热情地迎他进门。

    自从辛子安毫无余地回绝了天求要他会见三木弘的要求后,天求知道,这差不多等于断送了他在三木会社的前途。然而,就在那次聚会上,他似乎又看到了一种新的希望。也许这对于他是更为关键更有价值的,能帮他达到最终的理想。如果这个理想实现,那么,三木会社是否重用自己,可以根本不必考虑。而这理想是否能够实现,就都押在今晚宋桂生这一宝上了。

    两人吃着桔子,天南海北地扯着宋桂生最近上演的全本《西厢记》以及沪上的名人轶事。

    终于,宋桂生问:“沈哥,今晚你约我来,是想谈什么事情?”

    “桂生,不知道你还记得吗,你曾对我说过,你很感激我介绍你认识了我堂妹凡姝,你说对她很有爱慕之心。”天求沉吟着说。

    宋桂生悲怆地叹了口气:“是啊,想当初凡妹貌若天仙,虽说我见过的富家千金、少乃乃不知有多少,但谁能比得上她!偏偏人又绝顶聪明。谁知一场大火……”他摇头叹息了一阵,又说,“不瞒你老兄说,自从那天在你伯父家见了她现在的模样,我一连几晚做噩梦。”

    “你也太胆小了吧。她又不是鬼魂,只不过烧伤了脸,比原先难看些罢了。再说,她的聪慧,她那苗条的身材,并没什么改变。”天来不满地说,“我今晚请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以前让我促成你和凡殊的亲事,我觉得现在倒是个好时机。”

    宋桂生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没发疯吧?现在竟来谈什么我和凡姝的亲事!她这副样子,我怎么改娶她?再说,她不是已经跟辛子安订婚了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你的机会来了。难道你没看出来,那天晚上,当凡姝说自己是辛子安未婚妻时,辛子安有多么难堪,多么不情愿?想想也是,人家有名望,有地位,人又长得帅,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何必娶凡殊这样的人?”天求边观察着宋桂生的脸色边说。

    果然,宋桂生跳得更高了:“那么,我呢?难道我就该拣人家不要的货色?我哪一点比他辛子安差?”

    天求正等着他这句话呢。他故作亲密地拍拍宋桂生的肩说:

    “要说长相、名气,你倒也可以和辛子安比一比。不过么,我看你有三点不如他。”

    见宋桂生睁大眼晴等着听下文,他得意地翘起三个指头:“第一,你是结过婚的,现在天津乡下还有着你那个黄脸丑老婆。第二,别看你面子上混得不错,其实是个穷光蛋,还背了上万块钱的债。你好赌,输帐欠条一大把,每年还得往天津乡下带个千儿八百的,要不,你那黄脸婆就会找了来。第三,”天求说到这里,紧紧盯着宋桂生那渐渐变色的脸,“你在天津唱戏时,因为勾搭人家姨太太,被打伤了。这才换了艺名,逃到上海来。而且,你被伤的是下身,从此再也不能

    第八章行人道,不能生育。“

    就好像打足了气的球被戳了几个d,宋桂生一下子软了。双膝一弯,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半晌,才闷闷地问出一句: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我自有来路。以前,你未免太小看我沈天求了吧!”天术故意卖关于闪烁其词。

    他原先对这几条道听途说而来的消息是否全是事实,也吃不太准,现在看宋桂生这副灰溜溜被霜打了的样子,才确信那是实情了,心中不免窃喜。

    “不过,桂生,我们朋友一场,而且说不定将来还成了亲戚,只要你够意思,这些事儿我绝不会往外讲。”他又话中有话地说。

    “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促成我和你堂妹的亲事?”宋桂生想想不觉有点气愤,也实在弄不明白,他在沙发上挺一挺身子,责问天求,“我要真和凡姝结婚,我那黄脸婆找来,你堂妹能答应?”

    “那不怕,这事包在我身上,”天求拍拍胸脯,“我帮你弄一张离婚证书,黄脸婆再闹也没用。”

    宋桂生已从刚才被揭穿秘密时的惊恐、颓唐中镇定下来。他猜想,沈天求必定有什么利害攸关的算计,才急着要把凡姝推销给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倒不妨用心探究一番。他不急不慢地说:

    “我有那么多不如辛子安的地方,让凡姝和辛子安结婚有多好。即使辛子安实在不情愿,也总能找到比我强的人做你妹夫么。”

    “桂生,凡姝是沈效辕的独生女儿,你和她结婚,万贯家产就落入你的手中。再说,她那么丑,结婚后,你要出去寻花问柳,她也管不着。”天求说着把手搭到宋桂生肩上,“老兄,我这可全是为了你啊,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广

    宋桂生毫不客气地把天求的手从自己肩上挪开,冷冷一笑:“沈先生,我也是场面上混混的人,你这种话只好去骗骗三岁的小孩子。”

    他慢条斯理地在沙发上坐正,用手橹了一下梳得溜光的分头,c着他那京腔说:

    “沈天求,今天你要是肯告诉我实话,说不定我还能同意与你合作。若是你一味想糊弄我,那我现在拔腿就走,从此咱们一刀两断。”

    天求仔细掂量着宋桂生的话。他想,看来也只好对他露一点底儿了。根据他对宋桂生的了解,他有把握在明降一切后,宋桂生不可能抵御得了眼前这块“肥r”的诱惑。至于他会不会把风声走漏出去呢?估计也不会。宋桂生不是个笨人,如果把今晚的事儿走漏出去,那么他自己的那些丑闻和秘密也就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