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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部分

   〃你可以把它送给女孩子呀!她一定会很开心。〃他说。

    〃谢谢!〃我说。

    一到傍晚,宿舍便如同废墟一般死寂。国旗从旗竿上被降了下来。餐厅的窗里有灯影晃动。由于学生不多,餐厅只开了平r一半的灯。右边那一半不开,只开左边那一半。尽管如此,晚餐的香味仍依稀可闻,是n油汤的味道。

    我拎着装有萤火虫的即溶咖啡罐子上屋顶去。屋顶上一只人影儿也没有。不知是谁把一件白衬衫遗忘在晒衣竿上,彷佛蜕下来的空壳似的,一任晚风吹拂。接着我爬上屋顶角落处的铁梯子,到水塔上去。水塔在白天里吸够了热,直到现在还有些温度。我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坐下,将身子靠在扶杆上,眼前便浮着一个几近满月的月亮。右手边是亮晃晃的新宿,左手边则是池袋。车灯前汇成一条五光十s的光河,在街与街间流动着。混杂着各种声音的一片柔缓的噪音,如云层一般罩在市区上空。

    萤火虫在罐子里微微地发亮。可是那亮光着实太弱、颜s也着实太淡。我最后一次见到萤火虫,已经是许久以前了,但记忆中的萤火虫,在夏夜中放出的亮光比这更为鲜明。我一直以为萤火虫就应要能放出如火一般鲜烈的亮光才对。也许这只萤火虫就快死了。我握住罐子口轻轻地摇了几次。虫的身子撞上了玻璃壁。但也只作势飞了一下。而那亮光依旧模糊。

    我开始回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萤火虫究竟是什么时候?究竟在哪里?我仍清楚地记得那情景,但地点和时间仍旧想不起来。当时是黑夜,听得见y郁的水流声。还有个旧式的炼瓦水门。水门上有个大把手能转开或关上。那并不是一条大河。只是一条小河流,而且岸边的水草覆盖了大部份的河面。四周一片漆黑,如果把手电筒关掉,你可能连自己的脚踝都看不见。而水门上头有几百只的萤火虫兀自飞舞着。那亮光倒映在水面上,彷佛燃烧中的火花一般。

    闭上眼睛,我暂时将自己委身于记忆中的黑夜。风声比往常听得更清楚了。那风并不算大,但却吹过我身子四周,留下了出奇鲜明的轨迹。一张开眼睛,夏夜的黑暗又更深了。

    我打开罐盖,抓出萤火虫,将它放在突出约三公分的塔缘上。萤火虫自个儿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它在螺丝钉四周踉踉跄跄地转了一圈,然后迅速地跑过如疮痂一般的脱漆部分。它向右行了一阵,发现已是尽头时。又转向左行。好一会儿,它才攀上螺丝帽,然后就一直停在那儿。像断了气一般,它一动也不动。我靠在扶杆上,细细地端详那只萤火虫。我和它都静止了好一阵子。只有风吹过我们身边。黑暗中,榉木叶子互相碰撞着。

    我等了又等。

    许久许久,萤火虫才又飞了起来。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它忽地振翅飞起,只一瞬间它已经越过扶杆飞进黑暗中了。它似乎想把失去了的时光统统要回来一样,在水塔边飞快地画了个弧,又在那儿逗留一会儿,眼见那道光化入风中,这才向东飞去。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道光的轨迹依旧在我心中滞留不去。闭上眼睛。那抹淡淡的光彷佛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浓暗中不停地徘徊。

    黑暗中,我几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碰不到。那抹小小的光线在我指尖就快碰着的地方。

    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暑假时,学校要求警方出动机动队。机动队冲过防栅,逮捕了里头所有的学生。在当时,其他大学也经常发生这种事,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了。但学校并没有解散。已经投下如此庞大的资金了,总不能让学生闹一闹就乖乖地解散吧?再说,将学校用防栅封锁起来的这夥人,也并不真希望学校解散。他们只是要求变更大学的发议权(译注:提出议案的权利)规定罢了,但对我而言,发议权要怎么变更和我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罢课当时,我也没有什么感觉。

    九月一到,我怀着期待学校化为废墟的心情到学校去,但它却〃毫发无损〃。

    图书馆的书既没有被抢走,教室也不曾遭到破坏,建物也没有被烧毁,我很讶异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当罢课解除,且在机动队的占领下,又重新开课时,最先出席上课的竟是带动罢课的那夥人。就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他们到教室来上课、作笔记、点名时也应声。这可就奇了。因为罢课决议仍属有效,根本还没有人宣布终止罢课。虽说学校请来机动队冲破防栅,但原则上罢课仍在持续当中。而且在罢课决议时他们还曾经大放厥词,把反对(或是表示怀疑)罢课的学生骂得狗血淋头,或是群起围剿。为此我去找过他们,问他们何以不继续罢课,反倒上起课来了,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当然答不出来,因为他们其实是害怕缺课太多的话会被当掉。这班人居然也来高呼大学解体,简直太滑稽了。这班下流的家伙本就是依风向来决定音量大小的。

    我在心中对木漉说,喂!这世界真是太可怕了。这班人拿了大学学位之后,便到社会上去拼命地制造更下流的社会。

    我决定这一段r子上课点名时不出声答应。我当然知道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但若是不这么做,我心里就不痛快。不过也因此,我在班上的立场更形孤立。当点了名我却默不作声时,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有意捣蛋的气氛。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向任同人开口。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我终于理出了一个结论我觉得大学教育毫无意义可言。我决定把它当作一个忍耐寂寥的训练时期,因为即使我现在放弃学业,到社会上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每天到学校去上课,作笔记,空下来的时间就在图书馆里读书或是查资料,如此而已。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突击队〃仍旧没有回来。这不只是罕事一桩,真可说是惊天动地的了。因为他的学校已经开始上课,而且〃突击队〃可从来不曾翘过课。

    他的桌子和收音机上已悄悄地积了一层灰尘。而架子上,塑胶杯、牙刷、茶罐、杀虫剂等等则仍安然地并排着。

    〃突击队〃不在的时候,由我负责清扫房间。这一年半以来,清扫房间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只要〃突击队〃不在,我便只得负责维持整洁。我每天扫地,每三天擦一次窗子,每个礼拜晒一次棉被。然后就等着〃突击队〃回来夸我:〃渡……边,怎么搞的?怎么这么g净呀?〃。

    然而他仍旧没有回来。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去,他的行李居然统统不见了。房门上的名牌也被拿掉了,只剩下我的。我于是到舍监那儿去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退宿了。〃舍监说。〃你就暂时一个人住吧!〃

    我问舍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他正是那种俗物,那种什么也不肯说,只认定能独力统管事物是天下至乐的俗物。

    房间的墙壁上依旧贴着冰山的照片,但不久之后我便将它撕下,换上吉姆。摩里逊和麦尔斯。狄维丝的照片。房间是愈来愈有我的风格了。后来我又用我打工赚的钱买了一座音响。一到夜里,就边喝酒边听音乐。虽然偶而会想起〃突击队〃,不过独居的r子也着实不坏。

    星期一十点到十一点半有一堂〃戏剧史第二部〃,讲的是关于由里皮底斯(译注:古希腊悲剧诗人)。下课以后,我总是走到离学校十分钟脚程的一家小小的餐厅去吃r卷和沙拉。那家小小餐厅和嘈杂的大马路有一段距离,价格也高于一般的学生餐厅,但气氛幽静,香菇r卷也相当可口。店主是一对沉默寡言的夫妇,另外还有一个打工的女孩。当我独自坐在窗边的座位进餐时,有四个学生走了进来。两男两女,穿着都十分g净、素。他们在靠近入口处坐下,望着菜单,商量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由一个人汇整,转告那个打工的女孩。

    这时候,我发现有个女孩常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看。这女孩剪得一头极短的短发,戴着一副墨s的太y眼镜,穿着一套白s的迷你棉质洋装。我因为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她,便自顾自地吃着,但随即她却站起身走向我。然后便一手支在桌子上,喊我的名字。

    〃你姓渡边吧?〃

    我抬起头,再一次端详她的脸,但不管怎么看,就是不觉得眼熟。她看上去相当显眼,倘若见过,按理说是会认得才对。再说学校里喊得出我名字的人也并不多。

    〃我能不能坐一下,还是待会儿有人会来?〃

    我虽有些不解,但仍然摇头示意。〃没有人来。请坐吧!〃

    于是她便大剌剌地拉出椅子,在我的对面坐下,从太y眼镜后面直盯着我,然后又将视线转向我的盘子。

    〃看起来很好吃嘛!〃

    〃好吃呀!这是香菇r卷和豌豆沙拉。〃

    〃嗯!〃她说。〃下次我也要点这个。今天已经点了别的了。〃

    〃你点了什么?〃

    〃通心粉。〃

    〃通心粉也不错。〃我说。〃对了,我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你呀?我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呢!〃

    〃由里皮底斯。〃她简洁地答道。〃艾蕾克德拉。(译注:希腊神祗)不!连上帝也不听不幸的人说话了。刚刚不是才上过课?〃

    我盯着她的脸。她摘下太y眼镜。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我在〃戏剧史第二部〃班上曾见过的一年级女生。只是发型全变了个样,一下子认不出来。

    〃暑假前你的头发还在这儿嘛!〃我用手指了指肩膀以下十公分的地方。

    〃是呀!可是暑假就烫了。烫起很糟,看起来很可怕。当时还真想死呢!真的很糟。就像头上缠满了溺死了的海藻体一样。后来想了一想,与其去死,g脆就剪短算了。很凉快唷!现在这个样子。〃她说道。跟着便动手去抚弄长约四、五公分的头发。又冲着我直笑。

    〃很好哇!〃我边吃香菇r卷边说道。〃侧面让我看看!〃

    她别过脸,停了五秒钟。

    〃唔,很适合你嘛!你的头型一定不错。露出耳朵也挺好看的。〃我说。

    〃是呀!我也觉得。剪短了,不是也挺不错的吗?可是呀!男人却都不这么想。他们都说像小学生啦、像收容所的。哎!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留长发的女孩子呀?简直是法西斯嘛!真无聊!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长发的女孩看起来有气质、又温柔、像个女人啊?我呀!就认识了两百五十个长头发又没水准的。真的唷!〃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说。这并不是假话。我记得她留长头发时,看起来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漂亮女孩。但我眼前的她却像是迎接春天到来的初生之犊一样,从体内洋溢出一股鲜活的生命力。那对眸子彷佛是个独立的个体似的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时而笑,时而怒,时而悲伤,时而灰黯。已经有好一段r子不曾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了,我忘神地凝视着她的脸。

    〃你真的这么觉得?〃

    边吃沙拉,我边点头。

    她又戴上黑s的太y眼镜,从镜片后面盯着我。

    〃喂!你该不会撒谎吧?〃

    〃可能的话,我尽量想做个老实人。〃我说。

    〃哦!〃她说。

    〃你为什么戴那么黑的眼镜?〃我问道。

    〃头发突然剪短了,觉得没有安全感呀!好像一丝不挂地被赶到人群当中一样,根本没法安心,所以才戴太y眼镜的。〃

    〃原来如此。〃我说。然后将剩下的r卷吃下去。她兴味十足地看着我吃。

    〃你不回去坐不要紧吗?〃我指着她那三个朋友说道。

    〃不要紧呀!等菜来了我再回去。没什么事嘛!倒是我在这儿会不会打扰你吃饭啊?〃

    〃怎么会?我已经吃完啦!〃我说。见她没什么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我便又点了咖啡。老板娘把盘子收走,跟着递上砂糖和n精。

    〃喂!今天上课点名的时候,你怎么没回答呀?你不是叫渡边吗?渡边彻!〃

    〃是呀!〃

    〃那为什么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她又把太y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用一种窥探关着稀有动物的笼子似的眼神直盯着我。〃今天不大想回答。〃她重复了一次。〃喂!你讲话的方式蛮像亨佛莱鲍嘉的嘛!有点冷峻。〃

    〃怎么会?我很普通呀!像我这种人到处都有。〃

    老板娘端来咖啡,放在我面前。不加糖、不加n精,我轻轻地啜了一口。

    〃我说嘛!果然是不加糖和n精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甜的东西而已。〃我耐心地解释。〃你是不是误解了些什么?〃

    〃怎么晒这么黑?〃

    〃我徒步旅行了两个礼拜!到处走,只带了背包和睡袋。所以才晒黑的。〃

    〃走到哪儿去了?〃

    〃从金泽开始,绕了能登半岛一周,然后走到新。〃

    〃一个人?〃

    〃是呀!〃我说。〃到处都会碰上旅伴嘛!〃

    〃有没有什么罗曼史呀?在旅途上和女孩邂逅什么的。〃

    〃罗曼史?〃我惊道。〃喂!你果然是误解了。带着睡袋、满脸胡须、随处乱逛的人要到哪儿去搞什么罗曼史呀?〃

    〃你总是像这样一个人旅行吗?〃

    〃是啊!〃

    〃你喜欢孤独吗?〃她托着腮说道。〃喜欢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上课的时候一个人坐得远远的?〃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勉强j朋友。要真那么做的话,恐怕只会失望而已。〃我说。〃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失望。〃一边衔着镜架,她一边喃喃说道。〃你将来如果写自传,这种台词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谢谢!〃我说道。

    〃你喜欢绿s吗?〃

    〃为什縻这么问?〃

    〃因为你现在穿着一件绿s的运动衫呀!所以找才问你喜不喜欢绿s的嘛!〃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s都好。〃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s都好。〃她又重复了一次。〃我好喜欢你讲话的方式。好像在替墙壁涂上很漂亮的漆一样。从前有没有人这么说过你?〃

    我说没有。

    〃我叫阿绿。不过我和绿s可是一点也不配呢!很诡异吧?你不觉得很糟吗?像是一生都被诅咒了似的。我姐姐叫阿桃,好笑吧?〃

    〃那你姐姐适合粉红s吗?〃

    〃非常适合。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要穿粉红s的衣服一样。哎!真是不公平!〃

    她点的菜已经送来了,穿着花格子衬衫的男孩叫道:〃喂!阿绿!吃饭罗!〃

    她对着那边举起手来表示知道了。

    〃喂!渡边!你上课做不做笔记呀?戏剧史第二部那堂课的。〃

    〃做啊!〃我说。

    〃对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两堂没上。而且班上的人我又不认识。〃

    〃当然好。〃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确定上面没写别的东西之后,才j给阿绿。

    〃谢谢!渡边,你后天会不会来学校?〃

    〃会呀!〃

    〃那你十二点的时候到这儿来好吗?我还你笔记,顺便请你吃饭。该不会和别人一块儿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怎么会?〃我说。〃不过这没什么好谢的。只是借个笔记而已。〃

    〃没关系啦!我喜欢说谢嘛!不要紧吗?没有记在本子上不会忘掉吗?〃

    〃不会的。后天十二点在这儿碰面。〃

    那边又叫着:〃喂!阿绿!不快点来吃会冷掉唷!〃

    〃喂!你从以前讲话就是这种方式吗?〃阿绿对那声音置若罔闻。

    〃我想是吧!没特别去注意。〃我答道。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讲话的方式与众不同。

    沉思了一会,她笑着站起来,回自己的座位去。后来当我经过他们那张桌子时,阿绿向我招了招手,其余三个人只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点阿绿仍未出现。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来的,但因为餐厅里的人愈来愈多,没奈何我只得先点来吃了。十二点三十五分餐毕,仍不见她人。我于是付了帐,走出店外,在对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阶上坐下来,一边醒酒一边等她,但她始终没来。我只得回学校的图书馆去念书,接着上两点的德文课。

    下了课,我到学生课去翻上课人数登记表,在〃戏剧史第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绿的学生只有一个小林绿,然后我又翻了学生资料卡,从六九年度入学的当中找到了〃小林绿〃,记下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她住在丰岛区自个家里。

    于是我到公共电话亭去拨了电话。

    〃喂!小林书店。〃是个男人的声音。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阿绿在吗?〃我问道。

    〃不在,她现在不在家。〃对方说道。

    〃请问是不是到学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医院吧!请问您贵姓?〃

    我并没有报上姓名,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医院?难道她受伤或生病了?

    可是从男人的声音中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紧张。嗯……大概是去医院吧!那口气听起来彷佛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说来相当轻松,就好比说去鱼店买鱼一样。

    我只想了一会,就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瘫在床上把那本向永泽借的约瑟夫。康拉德的〃纪姆伯爵〃看完。之后就拿去还他。

    永泽正要起身去吃饭,我也就跟着到餐厅去了。

    我问他外j部的考试考得如何。第二次外j部特级考试在八月中举行。

    〃普通啦!〃永泽若无其事地答道。〃那种题目随便考考就过了。什么团体讨论、面试的,跟向女人求爱没两样。〃

    〃那就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