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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眨巴着眼睛,唾沫星子乱溅。

    “让孩子去吧。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你们如果不同意,孩子会恨你们一辈子的!”乡长说。

    可能是害怕家长不同意,乡领导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茂生想让乡委书记坐下,奈何家里连把椅子也没有,只好去凤娥家借了几把。父亲拿出自己的卷烟,让了一圈没人抽。刘乡长拿出自己的香烟,给了茂生父亲一支,然后打着了火机。

    活这么大岁数,这是最高领导给自己发烟了,并且亲自点燃。崇德的手有些颤抖。由于贫穷,村里人都瞧不起他。老槐树下的男人堆里,很难见到他的影子。大家跟他说话声音都很大,语气多有揶揄的味道。如果去谁家人家发了烟,他会拿回来炫耀半天。茂强很生气,说一根烟值得这样吗?父亲火了:“这是纸烟,不是旱烟!有本事你也买一盒回来!”茂强不屑一顾地说:“我要买就买一条,等我挣钱了,给你买一箱回来!”气得父亲直叹息,摇摇头,不理他了。

    乡长的烟让崇德老汉激动得浑身不稳,嘴唇一抖一抖地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有啥要求吗?明天让人给你拿一袋面来,村上今年报贫困户,不要忘了给周茂强家救济。”书记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对宝栓说。

    “没嘛达没嘛达!今年的困难户肯定有茂强家。”宝栓拍拍胸部,当即表态。

    “——就是……就是茂强还小哩,不懂事,去了你们可得多担待些。”母亲低声地啜泣着,满脸是泪。

    “到了部队我们一定会好好待他,没事的,你放心吧!”送兵的武装干事说。

    因为情况特殊,村里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别说茂强妈一时难以接受,乡亲们一时也难以接受,感觉太突然。于是,白秀、豆花等都眼睛红红的。

    这时茂强回来了,服装已经变成了绿色,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人们都对他行注目礼,弄得茂强有些不好意思了。

    月亮悄悄地钻进云层,没人理会,便又慢慢地溜达出来了。初冬的高原已经很冷,夜雾浸湿了人们的衣服。

    已经凌晨两点了,大家还不肯离开。

    白秀拿来了刚刚烙好的白面饼子,要茂强带在路上;大妈摸索了半天,拿出两元钱,要茂强带着;豆花煮了几个j蛋,用红水染了,说图个吉利,要茂强带着;茂华给了弟弟五元钱,茂强不要,她就生气了。茂云离得远,没有来,准备一会捎带去一趟。最感人的是茂强童年的伙伴冬有,搂住茂强痛哭不已,临行将头伸进车里,泪流满面地握着茂强的手使劲地摇,却已是哽咽不能语……

    车到寨子村的时候已经临晨三点了,黑蛋和茂云早就睡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汽笛声,茂生大声地叫着姐姐开门,把茂云和黑蛋着实怕了一跳!黑蛋顾不得穿衣服就跳下炕,茂云急急地披了衣服,顾不得穿鞋就跑了出来。边跑边问:“咋咧?——茂生咋咧,出啥事了?”声音里已夹杂着哭音。

    “二姐!”茂强一下子扑了上去,把茂云抱住。茂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见一个穿军装的人,还以为是谁哩,把茂强推开了。

    “二姐,是我,茂强!”茂强说。

    “你咋穿了这衣服?黑更半夜的,姐都认不出来了!”茂云这才看清了是谁。

    第31节

    一阵解释,一番唏嘘,姐弟恋恋不舍地分开了。茂生陪着弟弟跟随吉普车一块去县城里。

    二十一(3) 告别亲人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临晨四点多了。县城招待所静悄悄的,人们都休息了。

    兄弟两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卫生间,卫生间有浴盆,毛巾、香皂和牙刷牙膏,还有一面大大的镜子,很气派。房间里开着暖气,两张席梦思床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茂强在上面坐了,感觉有弹性,一下子又站起来了。长这么大,茂强还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房间,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睡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茂生说。

    “就睡这上面?——那么软,怎么能睡得着?”茂强看着洁白的床单,脸红红地说。

    “就睡这上面。宾馆里都一样,都是这么软的床。”茂生跟袁厂长去过省城,曾经住过带卫生间的房间。

    茂强没有在床上睡,拉了毛毯在地上,把被子盖在身上。

    茂生看着弟弟,好像很陌生的样子,一时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哥,你生我的气吧?”停了一会,茂强说。

    “——没有。”茂生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当初他报名的时候茂生也坚决反对,甚至告诉在乡上做文书的同学,坚决不能让他得逞。可是事情突然这样了,他心里却觉得放松了,很释然,甚至为他的决定感到自豪。

    “哥,你明年一定还要复习,参加高考。千万不能放弃,要不我们家就没希望了。你考上了学,给父母争一口气,让红星他们不敢小看咱。等我复原了,就去做生意,赚很多的钱,然后在村里盖最好的房子,让咱大咱妈住着。咱大咱妈一辈子受罪,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惜惶着哩!”

    茂生没有说话。他不知该怎样跟弟弟讲。

    袁玫高考后又来了一次,这次她直接来到黄泥村,找到了茂生。

    “——呀,才多长时间,你就变得又黑又瘦,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再呆下去你就完了!”袁玫看着茂生,大惊小怪地说。

    “你咋这样说话?好歹也是我的家,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二十年,怎么就不能住下去了?”茂生有些不高兴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理解我的话,我是说像你这样有理想的人呆在农村,是没有发展前途的。”袁玫被顶了一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

    “人家大老远来找你,也不问吃了没有,喝不喝水……人家随便说了一句话,你就劈头盖脸给我个拿不起……”姑娘说着便掉下了眼泪。

    “袁玫,我不是冲着你。家里一堆事,高考没考好,现实很残酷,我心里一直很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因此说话有些冲,请你谅解。”茂生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把家里安顿一下,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厂里需要你。”袁玫看着茂生,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不行。起码现在我不能走。我弟弟出去打工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家里现在就我一个儿子,我走了,父母没人照顾的。”茂生突然觉得那个黑陶厂离自己已很遥远。

    “要不带着你的父母,跟我们一起住在厂里?”袁玫说。

    “开什么玩笑?他们怎么可能离开家乡?”茂生觉得很可笑。

    “那我们怎么办?”袁玫有些伤心地说。

    怎么办?茂生也觉得有些头疼。凭直觉,他觉得两个人不会有结果。黑陶厂一年,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他别无选择。现在冷静下来,觉得他们真的不合适——两人的条件相差太远。

    “——要不你看这样吧: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想,把家里的事情安顿一下,如果想通了,我下来找你,怎么样?”沉默了一会,茂生说。

    “那如果想不好呢?你就不来了吗?”姑娘紧紧地盯着他不放。

    “怎么会想不好?好赖都会有一个结果吧。——相信我!”茂生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发现袁玫穿得很少。

    “陕北气候冷,你穿这么少会感冒的。”他说。

    “感冒就感冒吧,反正死了也没人心疼的。”袁玫嘴噘得老高。

    “赶快回去吧,穿这么少,天越来越冷了,我送你去县城吧。”茂生说。

    “那你说话算数,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来看我!”袁玫临别时突然亲了一下他的脸蛋,眼睛红红的。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哥,你想啥哩?”茂强见茂生盯着墙壁发呆,半天没讲一句话。眼看都要天亮了,没一点睡意。

    “——没,没想什么。你到部队一定要听领导的话。”茂生说。

    “哦,知道了。——哥,你说等咱们有钱了,盖什么样的房子?”茂强问。

    “——房子?哦,你说房子。当然要盖最好的,咱们每人一间,父母住一间。”茂生说。

    “哥,你说盖房好呢还是修窑好?”茂强问。

    “窑修好了也美着哩。挂个面墙,比房还气派!”茂生说。

    “那我们就修窑吧!要修全村最好的,把面墙挂上!”好像方案已经确定,就等着实施了。

    雄j啼破了漆黑的天幕,象一幅无朋的水墨画一样从高原之巅开始晕染。拂晓的时候,兄弟两个带着甜蜜的梦睡着了。茂强的脸上笑眯眯的,涎水流了一毛毯。

    一大早,新兵列队检查以后,便开始进餐。早餐在县招待所餐厅进行,很丰盛。长这么大,茂强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的饭食。

    虽然才十一月,县城的早晨却冷得人发抖。招待所的院子里挤满了送行的人们。炊烟袅袅地飘了起来,许多人家还没有吃饭。太阳从东塬上探出了头,染红了大半个天际,县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显得庄严而神秘。

    上午九点,随着一阵震天的锣鼓声,人流纷纷向北教场拥去,那里早就停着三辆大轿车恭候。茂强要上车了,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好一会才放松。车子走了,带走了亲爱的弟弟,同时也带走了茂生的心。

    上午十点,车子路过黄泥村口,人们蜂拥而上,将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平日里不怎么搭理的人都来了,并且拿来了家里最好的东西:j蛋、苹果、核桃、红枣,甚至是一瓶廉价的白酒,要茂强在路上御寒。茂强的手里已经塞满了,他们却还要往上递,唯恐自己的没有被拿到。母亲给她包了一撮老槐树下的泥土,说我娃带上这个,就不想家了。冬有没什么东西可送,就送了一本他们经常在一起看的连环画《西游记》和一副玩旧了的扑克牌,眼泪汪汪地要他早日来信……大巴缓缓地开走了,许多人还在呼喊着茂强和其他两个孩子的名字,热泪盈眶地跟他们告别。这样寒冷的早晨,乡亲们从早晨七点一直等到十点,路边打着火,许多人连早饭都没有吃。

    这一幕伴随茂强走完了四年的军旅生涯。也许是前些日子东李村有一个孩子前线阵亡,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次征兵的特殊性,所以才如此盛情,犹如生死离别,感人泪下。

    一路上,茂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两天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甘肃陇西。

    四十天以后,他们就走上了中越自卫还击战的战场,茂强和他的战友们在老山前线的猫耳d里浴血奋战,坚守了两年多的时间!

    二十二(1) 茂生的婚事

    第32节

    茂强参军后,大妈经常来坐。大妈现在功成名就,受村人另眼相看,因此,作为大嫂,她有必要来帮弟弟一把。

    大妈把茂生母亲接到镇上,享受城里人的生活。素云住了几天,尽管茂莲姐妹对她很好,还是觉得很不方便。素云受不了茂莲那种教训人的口气,说茂强是个倒材,成不了什么事情。二大一辈子窝囊,把光景过成那样;茂生没有出息,考不上学还不好好下苦,不如赶快给他说个媳妇,一结婚就安稳了;茂华、茂云没良心,光顾自己过光景,不管娘家人的死活……等等。素云虽然不爱听这些话,但茂莲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她给娘家添加了不少,特别是那三面砖窑,不是一般人能修起来的,茂莲有自己骄傲的资本。但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让侄女这样数落,毕竟心里不是滋味,素云觉得呆在那里很别扭,于是就回来了。

    回来后的第二天,大妈就来了。

    大妈说:“我给咱茂生看了一个媳妇,西塬上的。女子很灵醒,能干活,又颇实(踏实),一看就是个会过光景的人。他二大一辈子没脓水,他二妈你可要有主意哩!不能由娃的意意。”素云说:“茂生现在可能不会提这事的,前些天白秀来说东源上的一个女子,茂生连看都不看一眼。再说,咱这么焦结的光景,哪个女子愿意上门哩!”大妈说:“咱穷是穷,可茂生长得排场,心灵手巧会画画,又有文化,女娃见了会喜欢的。”

    茂生回来后母亲把此事给他说了。茂生坚决反对。第二天,大妈就将西塬上的女子带来了。

    女子长得很敦实,个头不到一米五,眼睛很小,嘴唇肥厚,眉毛粗重,黑黑的皮肤很粗糙,一看就是个能干活的人。大妈让她坐,女子环视四周,见四壁徒清,一贫如洗,露出鄙夷的神色。茂生回来后又匆匆地走了,压根没把这事当成事情。女子出来后大妈问咋样?女子撇撇嘴说:“咋还有这么穷的人呀?可惜了这个娃哩!”大妈说:“光景穷是他大没本事,我茂生可是个有理想的娃,跟了他你一定能享福的。”女子轻蔑地一笑:“那就留着给有福的人享受吧,我可没那个福份!”女子回去后又哭又闹,说大妈欺负她,给她说那么穷的人家。

    凤娥来信了,邮递员送到队部,一看是写给茂生的,红星兄弟就偷着拆开了。

    信上,凤娥除了讲述她在学校的一些情况,力劝茂生再去补习,同时明确表达了她对茂生的爱慕。

    第二天,这个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村里传开。人们议论纷纷,感觉不可思议。

    福来气咻咻地跑来质问,看是不是茂生勾引了她的女儿,给她写了求爱信,凤娥才会产生那样的念头。

    “也不撒泡n照照,看看自己啥货色,敢动我大学生女儿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r,休想!”福来气势咻咻地说。

    茂生拿了一把镢头砍柴去了。这种事情越说越粘,不如不理。

    母亲坐在炕上流泪,一方面在想茂强,一方面为茂生c心。

    豆花跑了进来,一盆凉水就泼在她的头上。

    深秋天寒,这盆冷水可把老太太激得够呛,像个落汤j似的,浑身都湿透了。

    “——让你好好清醒清醒!”豆花说完哈哈哈地笑着走了。

    母亲病了,躺在炕上发烧得很厉害。茂生气坏了,跑过去找豆花算帐,一家人闭门不出,任凭他怎么呼喊也不开门。

    茂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几年后,茂强当兵回来,把豆花狠狠地揍了一顿。福来老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被茂强一推就倒。那天茂强和战友在一起喝了太多的酒,不知怎么就提起了那些破事,茂强的火一下子就涨了上来。几年的军旅生涯使他的性子变得更粗暴,他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是那种喝茶的玻璃杯,足有二、三两,扬起脖子就灌了下去,然后“叭”地一声摔了杯子,直奔村里去了。那时已是深夜,茂强先是叫开了红星家的大门,把红星破了相,然后来到豆花家。豆花准备出来迎接,福来发现来者不善,就用椽子顶住了大门,没让他进来。第二天豆花一家人正在看电视,茂强就进来了。豆花喜气洋洋地出来迎接,被他一巴掌就扇倒在地,然后抬脚就踩。豆花狼哭鬼嚎地叫了起来。茂强说狗日的知道为什么打你吗?豆花见茂强满嘴酒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爬起来就跑。她边跑边嚎,惊动了全村的人。几个女孩拼命抓住茂强的衣衫,使他不能追赶。这时,雪娥说话了。雪娥说茂强你太过分了,老人之间的恩怨已经过去几年了,为什么还要没完没了?!茂生在家的时候都能过去,你为什么一回来就这样?

    这句话把茂强提醒了。人们发现刚才还狂怒不羁的他突然就软了下来,无力地低下了头。

    没有人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有冬有知道,雪娥在茂强心中的地位是没人能够替代的。

    当然,茂强也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将是半年的牢狱之灾。这个在前线浴血奋战两年的有功之臣一回来就被请进了县城的看守所。

    几天后,镇上逢集,茂生想把圈里的猪娃卖了,给母亲看病。他来到集牲易市场,看见已有很多人等在那里。市场很脏,到处是牲口粪便。驴的叫声和猪的哀鸣组成了一曲昂扬的奏鸣曲,铿锵有力,抑扬顿挫。交易的双方用草帽做掩护,一只手在里面捏着价格,表情很丰富。拖拉机堵住了路口,茂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头猪仔赶了进去。

    市场旁便是服装市场,花花绿绿的衣服在绳子上迎风招展,披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接受来来往往的人们检阅。摊主在高声地叫卖着,不断有妇人把衣服撩起来看,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一个孩子在一件衣服前不走了,被父亲狠狠踢了一脚,哭着被拖走了。集市上灰尘很大,人们蓬头垢面地打着招呼,匆匆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显得很兴奋。路边的小锅灶浓烟滚滚,香气袭人,生意旺盛。一股风沙携着碎纸飘在了锅里,卖饭的用勺撇了,吃饭的人装着没看见——饿了一天,没人在乎这些。这时,茂生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看时,原来是中学的同学王贵芳。王贵芳跟茂生同桌,一直很喜欢他,毕业的时候还给他送过照片和笔记本,笔记本里有一封信,说她一直喜欢他。

    二十二(2) 相亲

    茂生上初中的时候因为一篇作文在全校引起轰动,后来他的作文便被其他班级甚至高年级作为范文讲读,茂生成了北塬中学的名人,全校没有人不知道他。每天下课的时候都会有其他班级的学生等在外面,看到一身棉袄棉裤的他愣是不敢相信,那些奇妙无比的文章出自他手!后来茂生利用暑假在沟里放牛的时间画了一本《西游记》连环画,把全校的师生都镇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