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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部分

黄泥村的时候乡亲们也问,从外面回到长安大家也这样问——从黄泥村到榆城,再到省城,茂生有三个“家”,这三个家都让他魂牵梦绕。

    工人已经放假,只留下二十多个人上班,每天的主要任务是下棋打麻将。柳城明等人每天在河滩挖沙,可怜郑工五十多岁的人了,每天也拿着铁锨泡在冰冷的河水里,他现在还没有房子。

    郝书记情况也很不好。儿子吸毒挥霍完了家产,被收留到戒毒所去了。郝书记一辈子花心,晚年身边却一个女人也没有,很落寞。

    工会主席看见茂生,热情地上前握手。茂生说你们现在还上班干啥?工会主席说打麻将呀!茂生说你们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工会主席说:“我们不打麻将干甚?快两年没发工资了,每天能来已经很不错了!”是啊,现在的情况,他们不打麻将又能干什么?!面对如此情景,面对自己曾经热爱的企业,那些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茂生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第156节

    办公楼租出去了,他们都聚集在原来销售部的平房里。老吕不会玩这些,他穿了一件厚厚的夹袄正在厂区散步,看见茂生,热情地走了过来,说茂生回来啦?茂生点了点头。老吕很憔悴,面黄肌瘦的样子,好像有病。老吕说你可走好了,看我们现在多受。茂生说你们活该,好端端的企业成了这个样子,每个人应该都有责任的。老吕长叹一声,说不说这些了,你也常不回来,咱们喝酒去。

    老吕说他肝不好,不能喝,以茶代酒,他给茂生斟满,自己拿起茶杯碰了一下。一壶酒,两个人,竞相对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茂生回长安后刚一个月,突然传来了老吕去世的消息,他死于肝癌,前后不过三个月时间。茂生回去后老吕已经下葬了,妻子把他迎到家里,边倒水边流泪,至哽咽不能语。

    “老吕可怜呀!死的时候瘦得就剩了一把骨头,我都能抱起……上次你一走他就倒下了,没有再起来。那些天他整天对我唠叨,说对不起,苦了我。我说咱们是同甘共苦,老吕说一辈子也没住上像样的房子,就窝在这黑窑里了!我说黑窑挺好的,很多人还住不上呢!他就不说话了。最后几天他一直问:医生说我还能活多长时间?我说你好着哩,说丧气的话干啥?老吕说不要骗我了,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于是就开始流泪。我知道,他不想死呀……”老吕婆姨边说边哭,茂生的眼睛也开始湿润了。

    “最让人寒心的是他死后没人管。工艺厂放假了,剩下的那些人天天打麻将。老吕在厂几十年,安葬了多少人?可是他死后却无人问津。厂长跑的逮不住人,其余的人看见我就走。我坐在大门口哭了一整天呀……呜呜呜……”

    “后来,我抱住了办公室主任的腿,要他想办法。事情这才有了人管。安葬老牛的那天,我雇了几个人抬他上山,工艺厂的人心够狠,竟没一个送花圈的……”

    茂生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茂生听秀兰说过小乔的情况,一直以来有个心愿,就是去看看他。这次和鲁总商量,他们准备在陕北捐助一所希望小学,茂生于是把地点确定在小乔的村子。那里太穷了,孩子上学需要翻山越岭,走很长的路。

    小乔卧床已经多年了。看见茂生就哭了,挣扎着想爬起来,结果从床上摔了下来,茂生忙上前抱住他,小乔泪流满面,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他。小乔婆姨说自从女子回来说了你们有孩子了,小乔很高兴,经常在念叨着你。说完就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

    茂生也唏嘘不已。

    ——苍天呀,为什么对一些人眷顾太多,他们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全部,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苦苦挣扎一辈子也难以摆脱命运的桎锆?

    这个世界不公平呀!

    单边楼连同工艺厂部分厂区被一个房地产商买走了,要在那里修建高层,茂生的房子给赔了十万元。

    九十三(1) 尾声:最后的相聚

    茂生离开袁玫后,两人很少见面。

    2005年国庆节的前一天,袁玫打来电话,说想一块吃顿饭。

    下班后茂生就过去了。

    一段时间不见,袁玫似乎瘦了很多,显得更苗条了。

    袁玫在王府饭店要了一个包间:总统88,可容纳18个人同时用餐,大套,有专人钢琴和茶艺,特色菜肴现场烹饪,沙发、电视一应俱全。这里经常被作为高级行政会议的召开地,最低消费两千元。

    “都请些什么人?”茂生问。

    “就请周总一个人呀!”袁玫笑嘻嘻地说。

    “那有点太夸张了吧?我们两人要这么大包间?”茂生不解地问。

    “什么叫夸张?周总现在是红人呀!庙小了怕你不来!”袁玫揶揄地看着他。

    “哪里的话!你啥时候叫我没来?”茂生说。

    “不说这些了。你想吃啥?点菜吧。反正有最低消费,别想着给我省钱。”袁玫说。

    “那好吧,我就挑最贵的,燕、翅、参、鲍都上吧。喝什么酒?”茂生这些天心情很好。

    “飞天茅台。来两瓶。”袁玫说。

    “你不要命了?就咱俩,喝得了这么多?”茂生有些纳闷。

    “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不了可以带走呀!”袁玫不以为然。

    酒菜很快就上齐了。袁玫斟满了酒,跟茂生碰了一下,说:“茂生,祝你事业有成!”然后一饮而尽。

    茂生也喝完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一瓶酒就完了。袁玫要开第二瓶,茂生不同意,她就生气了。

    于是第二瓶酒也打开了。

    “茂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袁玫有些晕晕乎乎的样子。

    “没有呀!我怎么会讨厌你?”茂生也觉得头大了许多。

    “那你为啥老躲着我?”一双眼睛痴痴地盯着他看。

    “我没躲你。是你自己这样认为。我应该感谢你。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你两次收留了我。”茂生说。

    “可是两次我都没能留住你!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袁玫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什么也没有错。错的应该是我。”茂生说。

    “为什么?”袁玫不解地问。

    “——不,也许咱俩都没有错……”茂生有些语无伦次。

    “茂生,你说实话,你是否喜欢过我?”袁玫趴在桌子上,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也许,是吧。其实你挺好的,就是说话太直率,让人有些受不了……”茂生讷讷地说。

    “呵呵,要是没有秀兰,你会不会选择我?”袁玫问。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跟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压抑。”茂生说。

    “我又不吃你,压抑什么?”袁玫用手指在他的脸上划了一下,象妻子一样把他的衣领往平拽了拽,在他的头上抚了一下,然后又端起了酒杯。

    茂生觉得自己快要飘了起来,频频举杯。袁玫有些坐不稳了,倒在他怀里。

    “——喝!人生短短几个秋呀,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茂生有些飘飘然,酒精的作用使他已经得意忘形了……

    第二天上午,太阳已经很高了,茂生才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他吃了一惊,发现自己赤身l体地睡在袁玫的床上!

    床上很凌乱,一看就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昨天晚上自己是和袁玫的床上度过的,是否发生了什么,他记不起来了。

    该死的酒!今天还要回家给父亲过寿,秀兰一定等着急了。

    ——袁玫哪去了?

    这时他忽然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封信,是袁玫留下的。

    “茂生:

    我走了。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去温哥华的飞机。几天前就订好了机票,我把分公司都关闭了。长安总店还有总厂的法人都转到你的名下了,已经办了过户手续,你现在就是公司唯一的法人。拜托你不要让它消失,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喜欢你,二十年如一日。也许是五百年前的一个约定,注定了我今生的爱情悲剧。二十多年前的一次邂逅,让我把心交了出来,从此无法收回。说实话,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遇到很多优秀的男人,他们无论从气质或才华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就是收不了我的心。我曾经强迫自己去爱别人,但是怎么也做不到!我总是拿他们和你相比较,他们尽管也优秀,但身上没有你的那种憨厚,朴实,还有那份倔强和强烈的责任心。对爱情,对家庭。

    第157节

    别看我在外整天风光,内心酸楚有谁知?一个人走过了这些年,风风雨雨,我挺了过来。如果不是你离开榆城,我可能还会继续我的生活。可是你的到来彻底打乱了我的生活,我无意伤害你的家庭,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这样的日子让我无法忍受,我只有选择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昨天晚上,你的样子很可爱。第一次见你这样完全放松。我们象两小无猜的孩童一样在床上打闹,你让我实现了做女人的愿望,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当我们紧紧地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我哭了。我不知道那是激动还是伤心,总之你需要我,我就把自己交给了你。

    ——知道吗?我是胰头癌晚期,没几天活头了。你昨天也看出来了,我瘦了很多,这不是减肥的结果。

    我是从六月开始觉得腹涨消瘦,八月进行身体五脏全面检查,没发现任何问题。九月初又查,还是没有发现问题。但九月下旬再查,做了个b超,胰腺ct后,被确诊为胰头癌晚期!我当时就晕了。

    一般癌症都可以通过手术、化疗来缓解病情,甚至稳定病情。但我的病医生说暂时不考虑手术、放化疗等损伤性治疗手段,以免病情急剧恶化。目前的治疗以改善症状,提高生活质量,延长生命为主,医生建议我服用一些扶正固本的抗癌中药,可减轻痛苦。这种姑息治疗法无异于等死,我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没多少时日,因此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我想留下一些值得珍藏的美好回忆。医生说这病和喝酒有关,要求我坚决戒酒。我也明白大量饮酒对病情的危害性,但是我愿意。命运如果安排我今天就死,我无怨无悔。

    你的爱将是我的精神源泉。我会珍惜那点滴滴的回忆。我走了,今生我们不会再相聚。我祝福你家庭幸福,事业蓬勃发展,同时也祝福我自己。

    再见吧,亲爱的!以后的日子,你要注意身体,特别是不能再那样喝酒了,伤身子。

    吻你!

    袁玫

    2005年10月1日早晨6点”

    看完信后茂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样的分手是他所没想到的。他不知道该愧对谁。是秀兰,还是袁玫?也许两个女人都对不住。

    茂生昨天其实也注意到了袁枚的一些不正常。首先是她瘦了很多,容色不好。尽管脸上扑了一层粉,难以掩饰容颜的憔悴。昨天喝酒的时候她哭了,紧紧地依着他,脸上挂着笑,浑身抖动,泪流满面……但是茂生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竟然会得了那样的绝症!

    他的心沉沉地往下坠,用手抓了头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滴湿热的y体滚了下来,在胳膊上流淌……

    九十三(2)尾声:父亲的寿辰

    今天是老父亲的八十岁寿辰,已经通知了所有亲戚,村里人也会来,晚上一定很热闹。

    回到家里,秀兰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正在那里生闷气。花花说爸爸到哪去了?现在才回来!秀兰说你明知今天要回家,晚上不回来,手机也不开。茂生有些心虚,低着头说:“昨晚喝多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头仍在嗡嗡作响。

    “你这样子能开车吗?要不我们搭车回吧。”秀兰见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很不满。

    “没事。收拾一下,走吧。”茂生到卫生间冲了一下,感觉清醒多了。

    他们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后备箱里都塞满了。花花要坐在前面,被茂生呵斥了几句,女儿委屈得哭了。

    长这么大,茂生从来没对她说过重话,更没吊过脸。

    “你今天是咋啦?有啥话就说嘛,干嘛对孩子发火?”秀兰搂着花花乖哄,女儿哭得更伤心了。

    一路上车里很沉闷,一家人都不说话。

    走到洛县的时候花花说她饿了。茂生说再坚持一个小时就回去了,饿了车上有零食。花花说她要吃米饭。秀兰说早晨吃饭早,她也感觉饿了,不如停下来吃了再走。

    茂生喜欢吃面,花花喜欢吃米饭,秀兰无所谓。做了米饭茂生回来不高兴,做了面条女儿就开始绝食,弄得她经常为做饭头疼,三口人常做两样饭。秀兰说你们父女俩真难伺候,等花花大了,我出去给人打工,你们都在外面买的吃!

    进餐馆要了两盘菜,花花和秀兰都要米饭,茂生不想吃。

    刚坐定,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呀嗬嗬,茂生你咋来啦?”

    茂生抬眼一看,原来是工艺厂的小王。

    “你怎么会在这里?”茂生说。

    “工艺厂倒闭了,要吃饭呀!就要到这里来了。”小王笑嘻嘻地说。

    “在这里干啥?”茂生问。

    “弄了个批发门市,呵呵。——来来来,几年没见了,听说你在省城发了财,喝两盅!”小王盛情相邀。

    “发什么财,给人打工哩。你们喝吧,我还要开车呀。”茂生说。

    “吆嗬,你还耍大了!是不是嫌酒不好?咱来瓶五粮y!”小王说。

    “不是,我真的要开车,以后有的是机会,到省城我请你!”茂生说。

    “开车咋了?少喝几杯嘛!我一会也要送货哩!要不我送你回去。——你不赏这个脸,是不是瞧不起咱乡里人?”小王有些不悦。

    “小王,茂生不能喝酒。”秀兰说。

    “嫂子你快别骗我了!我哥的酒量我还不知道!在工艺厂能喝过他的有几人?”说完不由分说,就把他拉了过去。

    几杯下肚,话就多了起来,无非是工艺厂的今昔,许多人吃不上饭,令人感慨。

    “不能再喝了!赶快走吧,家里那么多人等着里!”秀兰有些着急。

    “好吧!茂生——你有事,最——后一杯!”小王说完又满满斟了一杯,双手敬上。

    茂生知道,不喝了这杯,他是走不了的。

    他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小王已经醉了,被同桌按在椅子上,大家挥手让茂生赶快离开。

    “你没事吧?”秀兰看见茂生有些飘,很不放心。

    “——没事!这——点酒……”茂生发动机器,一脚油门,奥迪便轻轻地上路了。

    头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劣质酒的原因。茂生平时喝这么多,根本没事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尽是事。一会是公司的,一会是家里的。公司今年的销售形势不错,除曲江朝阳外,北郊的两个项目卖的也不错,已经销售过半了。

    老父亲肯定已经在公路上了。每次茂生回去,只要他知道了,就会提前在公路上等。茂强说长安到北塬最少需四、五个小时,你中午再去也不迟。父亲连连点头,却一大早就蹲在那里了,每次都是这样。等到儿子终于回来了,茂生要他坐在车上,父亲不同意,让儿子把车开慢点,看见人要打招呼,不要扬起灰尘。村里人争着问:“——茂生回来了!”父亲也笑着向他们点头,一张没有门牙的嘴张得很大,饱经沧桑的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红润,似乎每条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啊,父亲。

    车子开始翻越界子河川道,对面就是北塬了。界子河位于洛县和鹿县交界处,是洛河的支流。也是当年红军和白军的分界线。两边的盘山公路崎岖陡峭,司机需谨慎驾驶。这里夏天还好,冬季下雪经常赌车,一堵就是几个小时。

    这时茂生突然想起了袁玫。

    第158节

    哦,袁玫!这个苦苦爱恋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女子,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两次收留了他,使他有了二次腾飞的机会。她比秀兰先到,本来是有机会赢得他的爱情,y差阳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们这辈子只能作情人。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日子选择了离开,一个人默默地舔拭伤口,然后悄悄地消失……今生今世,他们真的不能再见了吗?

    袁玫这会可能正在转机,也许已经在太平洋上飘洋过海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一定也很难受……

    酒精的作用让他感觉有些头晕。

    车子驶向一个急弯道。突然,一辆货车从外车道迎面驶来,茂生慌忙一打方向盘,猛地踩刹车,奥迪发出尖锐的声音,在原地转了个圈,居然没翻!

    茂生惊出一身冷汗,酒一下子全醒了!

    ——好险呀!秀兰和孩子都吓得哭了。

    一家人坐在路边休息了一会,秀兰坚决不坐他的车了,也不让花花坐。

    这里离黄泥村还有十多公里,步行需两小时。盘山路上,茂生一个人慢慢地开着,走走停停。秀兰母女边走边玩,孩子的头上缀满了野花。

    崖畔上的杜梨树硕果累累,落霜后就会变得黑里透红,蜜汁一样浸人肺腑;涧地上的苹果树枝头繁茂,满树的苹果象一张张孩子的笑脸圆润可爱,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香。

    十月金秋,该是丰收的季节了!

    上塬后茂生把她们拉上了车,一脚油门,几分钟就到了。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村头踯躅。老父亲望眼欲穿,张着没有门牙的嘴迎了过来。

    看得出来,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