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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跪下了,我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下想给我爸爸磕头,可是我抬不起头来,就那么双手伏地,大口地喘气。可智绕过桌子拉起了我,表情很轻松:“过来跟老爷子抱一下。”我隔着桌子抱了抱我爸爸,呼吸一下子顺畅起来,好象是我爸爸又给了我一次生命。心也不跳了,身子也不麻了,耳朵也不响了,我松开手,直直地盯着他笑。我爸爸笑得很难看,像哭,可我能感觉到他很欣慰,因为他又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的头发依然茂密,只是白了许多,那上面好象抹了油,油光水滑,黑的、灰的、白的一齐梳到后面,像扎了一条灰色的绸巾∑了很长时间,我爸爸才开口说话:“家里挺好的,别担心,你在这里好好的就行了……来顺也好,他放了学就在家陪我。你争取早一天出去吧,还是在家好。”

    可智笑道:“大叔你放心,这儿也不赖,劳改了就是国家的人了,国家是不会委屈他的,冬天有棉衣,夏天有汗衫。”

    我爸爸摸着他刮得很光滑的下巴,轻轻点了点头:“政府是为了把你们改造成新人才这么照顾的,要听政府的。”

    空气沉闷,我把爸爸带来的包裹拿过来,冲可智眨了一下眼,可智站起来说:“大叔,咱们走吧?时间到了。”

    我爸爸想站得有力一些,可是我依然看出来,他站得很迟缓,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他还不到六十岁啊。

    可智想搀扶我爸爸,我爸爸晃开了他,门外的阳光一下子把他照得通亮,他的身上在闪光。

    第十五章 劳改生涯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接到了下队的通知,目的地是三车间,我被分配了一个拉铁屑的活儿,工具是地排车。

    那几天正值“欢度春节”的日子,不用出工,我就在监舍里练腿劲儿,以便将来做一个合格的驾驶员。

    春天一过,夏天就到了,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在车间里几乎不敢干活儿,一动弹就出汗,拉一趟铁屑得跑到水龙头下冲上好一阵凉。好在我有钱,我的“搭档”是个穷茬子,给他一根烟就可以帮我拉一趟铁屑,累得这小子像个即将被抬到手术室里的危重病人。我不管,经济社会嘛,我不给你“货”你是不会帮我干活儿的,我心安理得,我是不会让他欠着的。

    想起“欠”这个字,我就想起了老钱,老钱把欠我的三万块钱还给了我。正月期间蒯斌来接见我的时候,眉飞色舞地对我说,老钱这个老小子终于把钱交到法院去了,连强制执行都免了。我有些吃惊,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蒯斌说:“你进来以后,我找了一个比老虎还老虎的外地伙计去了老钱家,那伙计对他说,张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可把这三万块钱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过几年他出来了,你还想不想活了?老钱还想嘴硬,那伙计不知道使了个什么办法,老钱当场就跪下了。第二天,我在法院一个叫李忠的朋友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是张宽的钱人家给送来了【来我还想通过李忠去他家强制执行呢,这样先省了一笔执行费。”这本来是个高兴事儿,可我笑不出来,感觉没意思透了。

    现在想想,我突然高兴起来,三万,不少啊,将来出去,这三万块钱可以帮我办多少事情啊。

    那天我问蒯斌,老钱他小儿子怎么样了?

    蒯斌说:“彻底‘面汤’了,买卖也不干了,天天在家门口看打扑克下象棋的,跟个残疾老人似的。”

    活该,谁让你竟敢侵犯我爸爸的?心里一阵痛快,难免想起老虎来,我问蒯斌:“不知道老虎怎么样了?”

    蒯斌不屑地说:“那整个是一个膘子,警察都不抓他了他还在外面飘着,一直不敢回家。”

    也许是人家不愿意回家呢,我笑了笑:“人各有志嘛。”

    也就是在这一天,我了解了我进来以后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蒯斌说,家冠年前刑满释放了,先是在家里“卧”了一阵,后来开始在外面活动,很神秘,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以前的那些兄弟见他回来了,苍蝇见了屎一样嗡嘤一下又围了上去。这次家冠学精神了,再也不那么张狂了,除了几个特别亲近的人,别的一概不招应,有事儿的时候才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招摇了,跟开职工代表大会似的,说上一阵话就散。然后各干各的。钱风是个酒鬼,家冠回家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整天醉醺醺地跟在家冠的左右。有人说,钱风这小子其实很早就回来了,一直躲在黑影里←经常去劳改队看望家冠,回来就神秘起来。有一次钱风喝多了,去市场找金龙,搂着金龙的脖子一口一个龙哥的叫,把大家叫得很纳闷,不知道金龙怎么会跟他称兄道弟,因为大家都知道,家冠和家冠的人都很讨厌金龙。蒯斌分析说,很可能你被抢了的那十万块钱是钱风带人干的。联想到我曾经“刺挠”金龙,说我要给大家发奖金的事情,前后一想,我笑了,这是肯定的了:金龙被我折腾得够戗,苦于没有办法与我抗衡,恰在此时钱风出现了。于是,钱风、金龙、家冠结成了同盟。当金龙得知我要给大家发奖金的时候,狼狗似的盯上了我。驴四儿一去银行,钱风的人就跟上了,就这么简单。

    那天我对蒯斌说:“这事儿你不要声张,传出去让人笑话,等我出去以后我会找他算帐的。”

    蒯斌赞同道:“应该这样,不然‘罗烂’事儿更多○担心,有些情况我帮你盯着。”

    我说:“不用了。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这些都无所谓了,等我出去再说吧。”

    蒯斌问我:“你知道这次进来,为什么有那么多对你不利的控告材料吗?”

    我说,我知道,家冠一直没闲着,尽管他当时还在里面,可是他很有能力。

    蒯斌提到王东,我说,他来看过我一次,我把事情都跟他安排了。冷库退租了,摊子也处理了,两辆小公共给蝴蝶送回去了。剩了没几个钱,我答应过我爸爸,要买一套大房子,可是那几个钱不够,让王东帮忙把老房子卖了,买了小黄楼那边的一个公家房,还行,套三的,七十多个平方呢。剩下的钱我给了王东,让他等林宝宝好点儿就去把她接回来住,不管怎样,我不在家,一老一少没法过日子,她回来也好。蒯斌似乎也替我犯愁,换个话题说,杨波知道我的事情了,在他饭店里喝醉了一次,大哭,劝也劝不住。“瞧她那意思,是想跟你再好起来呢,”蒯斌说,“我没说什么,女人的心思谁知道?”

    我笑了笑:“对于杨波,我已经死心了,尽管脑子里一直没有放下她。”

    蒯斌说:“死心了也好,现在你这个状况,不死心也白搭。”

    我说:“那就这样了,”空着胸口唱了一句,“有谁知道我寂寞,有谁知道我惆怅,我踏着‘海货’而去……”

    蒯斌闷声道:“出去以后干点儿别的吧,海货那边没有你的市场了。”

    我问:“现在干什么还能养活自己?”

    蒯斌说:“空车配货还算不错,我考察过了。”

    我说:“那就干,只要饿不死。”心里憋闷,我换了一个话题,“王东最近在忙些什么?”

    蒯斌打了一个响指:“东哥们儿潇洒得很,属于旅游公司管辖……哈,到处玩儿。”

    我问:“听说他结婚了?”

    蒯斌坏笑着说:“确实结婚了,你刚出事儿不长时间就结了,这家伙有点儿来不及的意思。”

    我有些好奇:“跟谁?”

    蒯斌说:“跟你们市场一个卖菜的东北娘们儿,那娘们儿长得不赖,就是脾气不大好,听说在老家还离过婚。”

    那姑娘我认识,外号“二锅头”,以前王东老是跟她嬉闹,很平常,两个人能够结婚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蒯斌说:“听说是他求人家的,哭得声泪俱下,拍着胸脯说要让人家过上好日子。”

    “后来又离啦……”蒯斌给我点了一根烟,嘶啦嘶啦地笑,“这家伙可真有意思。你猜怎么了?他说他受不了戴绿帽子的感觉。是这样的,我好好跟你讲讲这个故事,妈的,这事儿全怨段丰这个混蛋……王东结婚才一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跟段丰两个人在段丰家喝酒,说起二锅头,段丰说,你家嫂子不但是个二锅头,直到现在她还‘轧伙’(通j)着人呢。王东一听就‘毛’了,问他是听谁说的∥丰说,有一次他亲眼看见二锅头跟市场管理所的老刘在一起吃饭,两个人头对头脸对脸地亲热,后来他看见二锅头跟着老刘去了一家宾馆。王东酒也不喝了,回家就拿菜刀劈门,劈家具,把家劈了个稀里哗啦,然后就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完了就让他老婆滚蛋,最后拿着菜刀奔了老刘家,连人家的门板都给卸下来了,幸亏老刘没在家,要不非闹出人命来不可……即便这样,王东也进去蹲了七天【来以为他们俩就这么拉倒了,谁知道后来王东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过了没几天就去二锅头的一个姐妹家把二锅头接回了家……哎哟,那一阵,把这小子熬炼得小脸蜡黄……”

    “他乃乃的,这叫什么人嘛,”我忍不住笑了,“他是不是熬不住了?”

    “不能,这年头有的是卖大炕的,憋不死男人。王东自己出来说,他这是被爱情给折磨的,哈。”

    “爱情?”淑芬的大饼子脸在我的眼前一晃,我笑了,“有点儿意思啊……后来呢?”

    “后来爱情又来折磨他了,他又受不了啦,把老刘好一顿‘滚’,最后横下一条心跟二锅头离了婚。我听段丰说,两个人客气得不得了,还在一起吃了‘分手饭’,抱头痛哭了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一阵他经常给我打电话,不着边际地乱说,我怀疑他是受了刺激……再后来他找了一个比他小七岁的女孩儿,三天不到黑就把人家给收拾了。那个女孩儿铁了心的要跟他,她妈去找王东闹,王东放赖说,我不管,你闺女愿意跟我,没我什么事儿,要‘找门子’就找你闺女去。那个女孩儿的哥哥是个警察,说要把王东抓进去,王东说,你用什么罪名抓我?qg?女孩儿他哥哥说,我想办你的话有的是理由。王东把这事儿对那个女孩儿说了,女孩儿回家划拉起肚皮,对她哥哥说,我怀了王东的孩子,有本事你去抓他,就说他qg了我。那警察没有咒念了,找到王东,对王东说,兄弟,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既然你们之间有感情,那就好好过吧,我不管了。王东这时候倒拿起架子来了,说,对不起,因为你的阻拦,我已经找了对象了,让你妹妹另攀高枝吧。”

    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这样有趣的故事,格外来劲,我幸灾乐祸地笑道:“王东这小子随他那个西门庆爹呢。”

    蒯斌跟着笑了几声:“娶漂亮女人不是什么好事儿啊,据说那个女孩儿吃过一火车‘香肠’,王东心里有数。”

    还有这事儿?好奇心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他还真给人家来了个始乱终弃?”

    蒯斌摇摇头,沉声说:“男人跟女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是很脆弱的,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刚开始的时候,王东跟她的关系确实不错,整天一起遛马路,还冷不丁还来个法国式拥抱什么的,后来那个女人就开始讨厌王东了,嫌他没钱,养活不起她……有一次我在街上碰见王东,问他,咱的爱情生活怎么样了?王东说,完了完了,没救了,不管了,过一天是一天吧。”

    这小子得了便宜卖乖,我笑道:“那也好啊,比我强,我现在连个女人影子都见不着。”

    蒯斌摸了摸我的手背:“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这话让我琢磨了老半天,有什么有啊,我什么也看不见……杨波呢?

    忽然就想起在看守所时张前进说过的那句话:裆底下夹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裆底下夹根g,走遍天下无人问。

    闷了一阵,我竟然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心跳得厉害,摆摆手让蒯斌走了,眼前全是杨波的影子。

    兰斜眼跟i站g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秋天来了。还是秋天好,身上总是干爽的。我回监舍值班了。值班这个活儿真不错,早晨喊大家起床,维持着秩序让大家出工,然后就可以休息了。喜欢看书就看书,喜欢聊天就聊天,觉得闷了就出去溜达一阵。

    年底,我当了值班组长∮上的几个“大头”庆祝我“升官”,拿来了一瓶白酒,那天我喝了不少,大约有半斤多的样子,脑子晕晕忽忽的。晚上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折腾。好歹迷糊了一阵,又被噩梦缠住了,一次又一次地梦见一个鬼一样的面孔,他躲在y暗的角落发出一声声冷笑,这个声音让我毛骨悚然。我抓住床帮使劲地摇晃,把上铺的老万几乎都要摇晃下来了。我坐起来,楞楞地瞪着昏黄的灯泡,感觉天旋地转,像个被一鞭一鞭抽打着的陀螺。夜已经很深了,一个闪电在窗外闪现。我下床走到窗前,外面再也没有什么闪电,映入眼帘的是一团漆黑。我叹一口气,感觉腿在发软,心也绝望,不知道今后自己的路是什么样的。什么是未来?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一无所知。想到杨波,剧烈的心跳撞击着我的肋骨,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兔……我想象着我跟杨波走在这漆黑的夜里,我揽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有个值班的犯人在溜达着唱歌,声音轻柔,就像一部黑白电影后面的伴唱:

    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

    就连说过了再见也看不见你有些哀怨,

    给我的一切你不过是在敷衍,

    你笑的越无邪我就会爱你爱得更狂野,

    总在刹那间有一些了解,

    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

    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

    已经陌生不会再像从前……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觉,送走了早班的犯人,我蜷缩在被窝里想心事,脑子里全是那些细碎的往事。

    中班的犯人还在睡觉,走廊上静悄悄的,让我怀疑我呆的这个地方是一口棺材。

    内管的值班员老苏站在铁栅栏外面喊我:“张宽,接见啦。”

    我穿好衣服打开了铁栅栏:“哪个队长来的?”

    老苏说:“是于队,在二道门那里等着你。”

    我出去,走出二道门,于队站在巨大的灰色铁门下等我。我走过去问,是谁来了?于队说,队上的老相识蒯斌来了,还有一个小青年,说是你的表弟。我跟着他一溜小跑到了接见室。蒯斌正站在接见室门口抽烟,我喊了一声,我来啦。蒯斌冲我一呲牙:“你小子是越来越难看了,怎么跟个逃荒的似的?没睡醒觉?”我顾不得跟他说话,转头寻找我的“表弟”。从冬青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宽哥,我在这里。”竟然是万兵,我连忙喊了一声:“表弟你也来了?”于队冲蒯斌反手挥了挥:“进去说话,快点儿啊,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蒯斌嘿嘿了两声:“我哪能不知道规矩?兄弟也曾经当过几年劳改犯呢。”

    于队不理他,好象是在嘟囔蒯斌不是东西,油嘴滑舌的。万兵显得很拘谨,跟在蒯斌的后面不敢说话。

    进了一间屋子,蒯斌让万兵坐在我的对面,他坐在了我的身边:“本来这个月我不想来了,万兵回来了,没办法。”

    我笑道,蒯哥对我的感情真是让我感动。问万兵:“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有郑奎的消息没有?”

    万兵顿了一下:“你们先聊一会儿,聊完了我再跟你说。”

    蒯斌递给万兵一根烟,懒洋洋地说:“我们没什么事儿,有话你先说。”

    “去年我接过奎哥的一个电话,”万兵使劲抽了几口烟,表情有些萎靡,“本来我不想过来告诉你,麻烦,可是我想离开下街了,想想宽哥你对我的好处,这些事情我应该跟宽哥来汇报一下,不然心里不好受。奎哥在电话里说,你出事儿之前去甘肃找过他,他没能照顾好你……”一瞥我,“宽哥,这事儿现在可以说了吧?”见我点头,万兵接着说,“他让我来看看你,告诉你那事儿你别误会他,警察不是他弄过去的【来他是想要去找一个朋友的,谁知道他朋友被他的仇人抓了……”

    我摇了摇手:“这些我都知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那天的事情是赶巧了,谁都不怪。你接着说。”

    万兵说:“奎哥那个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他必须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我说:“原委我不想知道,知道也没什么意思,你就说他去了哪里吧。”

    万兵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话也说得有气无力:“在电话里,他说不明白,只是说他出了点儿麻烦,受了伤,要继续跑路〉实在的,我很害怕奎哥,这些年他整个疯了……有一年的冬天,他杀了一个人,抢了人家十几万块钱,要回来看他妈。那时候我们正在广州,我说太远了,以后走个近一点儿的地方再去行不?奎哥不听,让我在广州等着他。当天夜里他就坐火车走了。大约一个星期以后他给我来了电话,让我去郑州,我们在郑州有个联系的地方。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说他开枪打了人,不知道死没死,不能在那里呆了。后来我在郑州跟他碰面了,他不说话,我也不敢问他。在郑州,我们从一个金铺里抢了几万块钱,他说他还要回去,让我另外找个地方等他,就走了。过了几天他打来电话,说他被人打了一枪,伤在腿上,让我暂时别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