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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车上的煤渐渐少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抽鼻子,因为我们嗅到了一种奇

    异的香味。仿佛是燃烧松香的味儿,又仿佛是烧烤土豆的味儿。我们的嗅觉把我们的目

    光吸引到那一堆亮晶晶的煤块上。王脚拢马驱骡,马车离开校园。我们并没像往常那样,

    去追赶马车,并冒着被鞭子抽头的危险跳上去过瘾。我们目不转睛,慢慢地向煤堆移动。

    伙夫老王,挑着两桶水,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他的女儿王仁美,也是我们的同学,后来

    成为我的妻子。她是当时少有的没用器官命名的孩子,因为伙夫老王,是个有文化的人。

    他原本是公社畜牧站的站长,后因说话不当犯了错误,被开除公职遣返回乡。老王狐疑

    地看着我们。他以为我们要冲进伙房哄抢食物吧?所以他说,滚,小兔崽子们!这里没

    有你们吃的,回家吃你们娘的乃头去吧。我们自然听到了他的话,我们甚至也考虑了他

    的建议,但他的建议无疑于骂人。我们都是七八岁孩子,怎么还可能吃奶?即便我们还

    吃奶,但我们的母亲,都饿得半死,茹房紧贴在肋骨上,哪里有奶可吃?但没人去跟老

    王理论。我们站在煤堆前,低头弯腰,像地质爱好者发现了奇异矿石;我们抽动鼻子,

    像从废墟中寻找食物的狗。说到这里,首先要感谢陈鼻,其次要感谢王胆。是陈鼻首先

    捡起一块煤,放在鼻边嗅,皱着眉,仿佛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他的鼻子又高又大,是

    我们取笑的对象。思索了一会,他将手中那块煤,猛地砸在一块大煤上。煤块应声而碎,

    那股香气猛地散发出来。他拣起一小块,王胆也拣起一小块;他用舌头舔舔,品咂着,

    眼睛转着圈儿,看看我们;她也跟着学样儿;舔煤,看我们。后来,他们俩互相看看,

    微微笑笑,不约而同地,小心翼翼地,用门牙啃下一点煤,咀嚼着,然后又咬下一块,

    猛烈地咀嚼着。兴奋的表情,在他们脸上洋溢。陈鼻的大鼻子发红,上边布满汗珠。王

    胆的小鼻子发黑,上面沾满煤灰。我们痴迷地听着他们咀嚼煤块时发出的声音。我们惊

    讶地看到他们吞咽。他们竟然把煤咽下去了。他压低声音说:伙计们,好吃!她尖声喊

    叫:哥呀,快来吃啊!他又抓起一块煤,更猛地咀嚼起来。她用小手拣起一块大煤,递

    给王肝。我们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煤块砸碎,捡起来,用门牙先啃下一点,品尝滋味,

    虽有些牙碜,但滋味不错。陈鼻大公无私,举起一块煤告诉我们:伙计们,吃这样的,

    这样的好吃。他指着煤块中那半透明的、浅黄色的,像琥珀一样的东西说,这种带松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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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好吃。我们已经上过自然课,知道煤是许多世纪前,埋在地壳中的森林变成的。给我

    们上自然课的是我们的校长吴金榜。我们不相信校长的话,我们也不相信课本上的话。

    森林是绿色的,怎么可能变成黑色的煤炭?我们以为校长和课本都是在胡说八道。发现

    了煤块中的松香,才明白校长没有骗我们,课本也没有骗我们。我们班三十五个学生,

    除了几个女生不在,其余都在。我们每人攥着一块煤,咯咯崩崩地啃,咯咯嚓嚓地嚼,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秘的表情。我们仿佛在进行一场即兴表演,我们仿佛

    在玩一种古怪游戏。肖下唇拿着一块煤,翻来覆去地看,不吃,脸上带着蔑视的神情。

    他不吃煤因为他不饿,他不饿因为他爹是公社粮库保管员。伙夫老王惊呆了。他手上沾

    着面粉跑出来。天哪,他手上沾着面粉!当时在学校伙房就餐的除了我们的校长和我们

    的教导主任之外,还有两个在乡下驻点的公社干部。老王惊呼:孩子们,你们干什么?

    你们……吃煤?煤也能吃?王胆用小小的手举着一块大煤,细声细气地说:大叔,太好

    吃了,给你一块尝尝。老王摇着头,道:王胆,你这小女孩,也跟着这帮野小子胡闹。

    王胆咬了一口煤,说:真的好吃嘢,大叔。这时已是傍晚,红日西沉。那两个在这里搭

    伙就餐的公社干部骑着车子来了。他们也被我们吸引住了。老王挥舞着扁担轰赶我们。

    那个姓严的公社干部——好像是个副主任——制止了老王。他的脸色很难看,挥了一下

    手,转身钻进了伙房。

    第二天我们在课堂上一边听于老师讲课一边吃煤。我们满嘴乌黑,嘴角上沾着煤末

    子。不但男生吃,那些头天没参加吃煤盛宴的女生在王胆的引导下也跟着吃。伙夫老王

    的女儿——我的第一任妻子——王仁美吃得最欢。现在想起来她大概患有牙周炎,因为

    吃煤时她满嘴都是血。于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行字便回头注视我们。她首先质问她的儿

    子、我们的同学李手:手,你们吃什么?妈,我们吃煤。老师我们吃煤,您要不要尝尝?

    王胆在前排座位上举煤大喊——她的大喊也像小猫叫唤——于老师走下讲台,从王胆的

    手里接过那块煤,放在鼻子底下,既像看又像嗅。好久,她一言没发,将煤还给王胆。

    于老师说:同学们,我们今天上第六课,《乌鸦和狐狸》。乌鸦得到一块r,非常得意,

    站在树梢上。狐狸在树下,对乌鸦说,乌鸦太太,您的歌声太美妙了,您一歌唱,全世

    界的鸟儿都得闭嘴了。乌鸦被狐狸的马p拍昏了头,一张嘴,哇,r就落在狐狸口中了。

    于老师带领我们诵读课文。我们满嘴乌黑,跟着朗读。

    我们于老师是有文化的人,竟然也入乡随俗地给她的儿子起名为李手。李手后来以

    优异成绩考入医学院,毕业后到县医院当了外科大夫。陈鼻铡草时铡断了四根手指,李

    手给他接活了三根。

    第一章 2

    二

    陈鼻为什么生了一只与众不同的大鼻子呢?这事儿大概只有他母亲能说清楚。

    陈鼻的父亲陈额,字天庭,是我们村里唯一拥有两个老婆的人。陈额识字很多,解

    放前家有良田百亩,开着烧酒作坊,在哈尔滨还有买卖。他的大婆是本村人,为他生了

    四个女儿。解放前陈额跑了,解放后,大概是 1951 年,袁脸带着两个民兵,去东北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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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押了回来。他逃亡时是单身一个,把大婆和女儿们撇在家里,回来时却带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黄头发兰眼珠,看上去有三十出头年纪,姓艾名莲。艾莲怀里,抱着一条浑身生

    满斑点的狗。因为这女人在解放前就跟陈额结了婚,所以他就合法地拥有了两个老婆。

    村里有几个赤贫光g汉,对陈额一人双妻极为不满,曾半是戏说半是认真地要陈额让出

    一个老婆给他们用。陈额咧着嘴,脸上的表情哭笑难分。陈额的两个老婆起初住在一个

    院里,后来因为打架,闹得j犬不宁,经袁脸同意,将小婆安置在学校旁边的两间厢房

    里。学校的房子原来是陈额家的烧酒作坊,那两间厢房也是他家的房产。陈额与两个女

    人达成了协议,两边轮换着住。黄毛女人从哈尔滨抱回来那条狗,被村里的土狗欺负死

    了。艾莲挺着大肚子葬狗不久后,生了陈鼻,所以有人说陈鼻是那条斑点狗投胎转世。

    他嗅觉灵敏,也许与此有关吧。那时候我姑姑已经去县城学习了新法接生,成为乡里的

    专职接生员。那是 1953 年。

    1953 年,村民们对新法接生还很抗拒,原因是那些“老娘婆”背后造谣。她们说新

    法接生出来的孩子会得风症。“老娘婆”为什么造谣?因为一旦新法接生推广开,就断

    了她们的财路。她们接生一个孩子,可以在产妇家饱餐一顿并能得到两条毛巾、十个j

    蛋的酬劳。提起这些“老娘婆”,姑姑就恨得咬牙切齿。姑姑说不知道有多少婴儿、产

    妇死在这些老妖婆的手里。姑姑的描绘给我们留下恐怖的印象。那些“老娘婆”似乎都

    留着长长的指甲,眼睛里闪烁着鬼火般的绿光,嘴巴里喷着臭气。姑姑说她们用擀面杖

    挤压产妇的肚子。她们还用破布堵住产妇的嘴巴,仿佛孩子会从嘴巴里钻出来一样。姑

    姑说她们一点解剖学知识都没有,根本不了解妇女的生理结构。姑姑说碰上难产她们就

    会把手伸进产道死拉硬拽,她们甚至把胎儿和zg一起从产道里拖出来。在很长一段时

    间里,如果让我选择一批最可恨的人拉出去枪毙,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老娘婆”。

    后来,我慢慢地明白了姑姑的偏激。那种野蛮的、愚昧的“老娘婆”肯定是存在的,但

    有经验的、靠自身经验体悟到了女性身体秘密的“老娘婆”也是肯定存在的。其实我奶

    奶就是一个“老娘婆”。我乃乃是一个主张无为而治的“老娘婆”,她认为瓜熟自落,

    她认为一个好的“老娘婆”就是多给产妇鼓励,等孩子生下来,用剪刀剪断脐带,敷上

    生石灰,包扎起来即可。但我乃乃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老娘婆”,人们都说她懒。人们

    似乎更喜欢那种手忙脚乱、里外乱窜、大喊大叫、与产妇一样汗流浃背的“老娘婆”。

    我姑姑是我大爷爷的女儿。我大爷爷是八路军的医生。他先是学中医的,参军后,

    跟着诺尔曼。白求恩,学会了西医。白求恩牺牲后,大爷爷心中难过,生了一场大病,

    眼见着不行了,说想家想娘了。组织上批准他回家养病。他回到老家时,我老乃乃还活

    着。他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熬绿豆汤的香气。老乃乃赶紧涮锅点火熬绿豆汤,儿媳妇想

    帮忙,被她用拐棒拨拉到一边。我大爷爷坐在门槛上,焦急地等待着。姑姑对我们说那

    时她已经记事了,让她叫“大”她不叫,躲在娘背后偷着看。姑姑说从小就听娘和乃乃

    唠叨爹的事,终于见到了,却觉得好陌生。姑姑说大爷爷坐在门槛上,脸色腊黄,头发

    长长,虱子在脖子上爬。穿着一件破棉袄,棉絮都露了出来。姑姑说她的乃乃也就是我

    们的老乃乃一边烧火一边流泪。绿豆汤熬出来了。大爷爷急不可耐,不顾汤热烫嘴,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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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碗急喝。老乃乃叨叨着:儿啊,不用急,锅里还有呢!姑姑说大爷爷双手哆嗦。喝了

    一碗,又添了一碗。喝完第二碗后他就不哆嗦了。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流下来。眼珠渐渐

    地活泛了,脸上有了血色。姑姑说她听到大爷爷肚子里呼噜呼噜响,好像推磨一样。一

    个时辰后,姑姑说大爷爷到厕所里去,拉了个唏哩哗啦,似乎连肠子都拉了出来。然后

    就慢慢地好起来,两个月后就精神健旺生龙活虎了。

    我对姑姑说,曾在《儒林外史》上看到过类似的故事。姑姑问我:“儒林外史”是

    什么?我说是古典文学名著。姑姑瞪我一眼,说,连古典文学名著上都有,你还怀疑什

    么?!

    大爷爷病愈之后,就要回太行山找部队。老乃乃说:儿啊,我没几天活头了,给我

    送了终你再走。大乃乃自己不好说,就让姑姑说。姑姑说,爹,俺娘说了,你要走也行,

    但要给俺留下个弟弟再走。

    这时,八路军胶东军区的人找上门来,动员大爷爷加入。大爷爷是诺尔曼。白求恩

    的弟子,名气很大。大爷爷说,我是晋察冀军区的人。胶东军区的人说,都是共产党的

    人,在哪里干不一样啊?我们这里正缺您这样的人,老万,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您留下。

    许司令说了,用八人大轿抬不来,就用绳子给老子捆来,先兵后礼,老子摆大宴请他!

    就这样,大爷爷留在了胶东,成了八路军西海地下医院的创始人。

    这地下医院真在地下呢,地道连着房间、房间通向地道,有消毒室、治疗间、手术

    室、休养室,这些遗迹至今保存完好,在莱州市于疃镇祝家村,一个八十八岁的老太太,

    王秀兰,当年跟大爷爷当过护士,她还健在。有好几间休养室的出口通向水井。当年,

    一个年轻姑娘去井里打水,水桶莫名其妙地被扯住了,低头往里一看,井壁侧d里,一

    个年轻的八路军伤员正对着她扮鬼脸呢。

    大爷爷的高超医术很快在胶东传开。许司令肩胛缝里那块弹片就是他取出来的,黎

    政委爱人难产,也是大爷爷手术,保了母子平安。连平度城里的日军司令杉谷也知道爷

    爷的大名,他率兵下来扫荡,坐骑大洋马被地雷炸翻。他弃马逃走。大爷爷为这匹马动

    了手术,治愈后,成了夏团长的座骑。后来此马恋旧,咬断缰绳逃回平度城。杉谷见宝

    马复归,惊喜万分,让汉j秘密探访,得知八路军在他眼皮底下建了一座医院,医院院

    长就是把死马医活的神医万六府。杉谷司令是学医出身,惺惺相惜,总想把大爷爷招降

    过去。为此杉谷从《三国演义》里学了诡计,派人秘密潜入吾乡,把我老乃乃、我大奶

    奶、我姑姑绑架到平度城中,扣作人质,然后派人送信给我大爷爷。

    我大爷爷是意志坚定的共产党人,看完杉谷的信,揉巴揉巴就扔了。医院门政委将

    这信捡起来送到军区。许司令和黎政委联名写信给杉谷,怒斥他是个小人。信中说如果

    他敢伤万六府三位亲人一根毫毛,胶东军区将集合全部兵力攻打平度城。

    姑姑说她与大乃乃老乃乃在平度城里住了三个月,有吃有喝,没受罪。姑姑说那杉

    谷司令是个白脸青年,戴一副白边眼镜,留着小八字胡,文质彬彬,讲一口流利中文。

    他称老乃乃为伯母,称大乃乃为嫂夫人,称姑姑为贤侄。姑姑说她对杉谷没有坏印象。

    当然这是姑姑私下里对我们自家人说的,对外她不这样说。对外她说,她与大乃乃老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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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受尽了日本人的严刑拷打,威利诱,但坚决不动摇。

    先生,我大爷爷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咱们得空再聊。但大爷爷牺牲的事必须

    说说。姑姑说大爷爷是在地道里为伤员做手术时,被敌人的毒瓦斯熏死的。县政协编的

    文史资料上也是这样说的。但也有人私下里说大爷爷腰里缠着八颗手榴弹、骑着骡子,

    一人独闯平度城,想以孤胆英雄的方式去营救妻子、女儿与老母,但不幸误踩了赵家沟

    民兵的连环雷。传播这消息的人姓肖名上唇,曾在西海医院当过担架员。此人y阳怪气,

    解放后在公社粮库当保管员,曾因发明了一种特效灭鼠药而名躁一时,名字中的“唇”

    字,见报时也改为“纯”字。后来被揭露,他的特效鼠药的主要成份是国家已经严禁使

    用的剧毒农药。此人与姑姑有仇,因此他的话不可信。他对我说,你大爷爷不听组织命

    令,撇下医院的伤病员,耍个人英雄主义,行前为了壮胆,喝了两斤地瓜烧酒,喝得醉

    三麻四,结果糊里糊涂踩了自己人的地雷。肖上唇龇着焦黄的大牙,简直是幸灾乐祸地

    对我说:你大爷爷和那匹骡子都被炸碎了,是用两只筐子抬回来的。筐子里有人胳膊,

    也有骡蹄子,后来就那么烂七八糟地倒进了一个棺材。棺材倒是不错,是从兰村一个大

    户人家强征来的。我把他的话向姑姑转述后,姑姑杏眼圆睁,银牙顿挫地说:总有一天,

    我要亲手劁了这个杂种!

    姑姑坚定地对我说:孩子,你什么都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相信,你大爷爷是抗日

    英雄,革命烈士!英灵山上,有他的陵墓,烈士纪念馆里,展览着他用过的手术刀和他

    穿过的皮鞋。那是双英国皮鞋,是诺尔曼。白求恩大夫临死前赠送给他的。

    第一章 3

    先生,匆匆忙忙讲述大爷爷的故事,是为了从容不迫地讲述姑姑的故事。

    姑姑生于公历 1937 年 6 月日,农历五月初五,r名端阳,学名万心。她的名字

    是大爷爷所起,既尊重了本地习俗,又显得寓意深远。大爷爷牺牲之后,老乃乃在平度

    城里因病去世。胶东军区通过内线大力营救,将大乃乃和姑姑救出牢笼。大乃乃和姑姑

    被接到解放区,姑姑在那里念抗日小学,大乃乃在被服厂纳鞋底子。解放后,像姑姑这

    样的烈士后代,有许多机会可以远走高飞,但大乃乃热土难离,姑姑舍不得离开大乃乃。

    县里领导问姑姑想干什么,姑姑说要继承父业,于是就进了专区卫生学校。姑姑从卫生

    学校毕业时才十六岁,在镇卫生所行医。县卫生局开办新法接生培训班,派姑姑去学习。

    姑姑从此便与这项神圣的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从 1953 年四月初四接下第一个孩子,

    到去年春节,姑姑说她一共接生了一万个孩子,与别人合作的,两个算一个。这话她也

    亲口对您说过。我估计,一万个孩子,大概是夸张了些,但七八千个孩子总是有的。姑

    姑带过七个徒弟,其中一个外号“小狮子”的,头发蓬松,塌鼻方口,脸上有粉刺,是

    姑姑的崇拜者,姑姑让她去杀人,她立马就会持刀前往,根本不问青红皂白。

    前面我们说过,1953 年春天时,我们那儿的妇女对新法接生颇多抵触。那些“老娘

    婆”又在私下里造谣诋毁,姑姑那时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因为从小经历不凡,又加上一

    个黄金般璀灿的出身,已经成为我们高密东北乡影响巨大、众人仰目而视的重要人物。

    当然,姑姑的容貌也是出类拔萃的。不说头,不说脸,不说鼻子不说眼,就说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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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地方是高氟区,老老少少,都龇着一嘴黑牙。姑姑小时在胶东解放区生活过很长时间,

    喝过山里的清泉,并跟着八路军学会了刷牙,也许就是这原因,她的牙齿没受毒害。我

    姑姑拥有一口令我们、尤其是令姑娘们羡慕的白牙。

    姑姑接生的第一个孩子是陈鼻。为此姑姑曾表示过遗憾。她说她接生的第一个孩子

    本应该是革命的后代,没想到却接生了一个地主的狗崽子。但当时为了打开局面,为了

    革掉旧法接生的命,姑姑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

    姑姑得到艾莲即将生产的消息,骑着那时还很罕见的自行车,背着药箱子,飞一般

    窜回来。从乡卫生所到我们村十里路,姑姑只用了十分钟。当时村支书袁脸的老婆正在

    胶河边洗衣裳,她亲眼看到姑姑从那座狭窄的小石桥上飞驰而过。一条正在小桥上玩耍

    的狗惊慌失措,一头栽到河里。

    姑姑手提药箱冲进艾莲居住的那两间厢房时,村里的“老娘婆”田桂花已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