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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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桥中间时,琼恩突然勒住马缰。

    “琼恩,怎么了?”公爵父亲问道。

    “你们没听到么?”

    布兰只听见林间风声和达达马蹄,怀间嗷嗷待哺的五只小狼,但琼恩正侧耳倾听别的事物。“在那里。”琼恩道,他掉转马头,急驰过桥,大家看着他在母狼尸体旁下马,看着他屈膝跪下,一会儿后他骑马回来,笑容满面。

    “这只一定是先爬开了。”琼恩说。

    “或是被赶开的。”他们的父亲看着第六只小狼说道。它的毛色净白,其他的小狼则多半灰黑,它的眼瞳红如早上死囚的鲜血。布兰很觉好奇,为何其他小狼眼睛都还没睁开,唯独它双目炯炯有神。

    “白子,”席恩·葛雷乔伊话里有种兴味十足的讥讽,“只怕这只会死得比其他都还快。”

    琼恩·雪诺给了他父亲的养子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绝凝视,“葛雷乔伊,我可不这么认为。”琼恩答道,“因为这是我的狼。”

    注解1:传说“森林之子”(childrenoftheforest)早在“先民”(firstn)渡过狭海而来以前便已存在。他们信仰树林溪涧等自然间的无名神只,后来先民也加入了这个信仰。

    注解2:养子(ward)原意指年幼时到其他贵族家生活,直到成年才回家的贵族子弟。有可能是为了增进两家友好关系,如艾德和劳勃年幼时曾到琼恩·艾林家做养子,或是战败将儿子送到战胜者家里当人质,例如席恩。中国古代称之为“质子”,为避免读者觉得怪异,本书中一律用“养子”代之。

    注解3:达尔人是继先民之后来到维斯特洛大陆的入侵者,他们带来了七神的信仰。

    第二章 凯特琳

    凯特琳向来不喜欢这座神木林。

    出身南境徒利家族的她,自小在红叉河畔的奔流城长大。红叉河是三叉戟河的支流,那里的神木林是座明亮清朗的花园,高大的红木树影洒进沟磷溪涧,鸟儿在栖隐巢x里高唱,空气中弥漫百花馨香。

    临冬城信仰的神只则是另一番气象。这是个阴暗原始的地方,昏暝古堡巍然独立其间,万年古木样亘周边三英亩,散发出湿意和腐败的气味。此地不生红木,树林由披戴着灰绿松针的哨兵树、壮实的橡树,以及与王国同样苍老的铁树所组成。在这里粗壮厚实的黑色树干相互攘挤,扭曲的枝研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树顶,变形的错节盘根则在地底彼此角力。这是个属于深沉寂静和窒郁暗影的地方,而蛰居其间的神只连名字也付之阙如。

    但她知道今晚可以在这里找到丈夫。每回他取人性命后,总会来此笕求神木林的宁静。

    凯特琳身受七种圣油祝福与加持,连命名仪式也是在浸沐于七彩虹光的奔流城圣堂里举行的。她和父祖数代一样信仰七神(注解1),她信奉的神有名有姓,脸庞也如同自己双亲般熟悉。她在香炉冉冉的圣堂里祷告,燃香气味飘漫,有着光芒共生的七面水晶,和喃喃的人声吟唱。徒利家族虽然像其他大家贵族般拥有自己的神木林,但只不过是个散步阅读或在暖阳下休憩的处所,敬拜神明向来是圣堂里的事。

    奈德(注解2)为她建了座小圣堂,好让她有个向七神诵唱的地方。然而史塔克家族体内依旧流淌着“先民”的血y,他信奉没有名号也没有容貌的远古诸神,那些属于苍翠树林,曾经与消失的森林之子共同信仰的神。

    林子中央有棵古老的鱼梁木,笼罩着一泓黑冷池水,奈德称之为“城心树”。鱼梁木的树皮灰白如骨,叶色深红,有如千只染血手掌。树干上刻了一张人脸,容貌深长而忧郁,满是干涸红色树汁的深陷眼凹怪异地充满警戒意味。那是一双古老的眼睛,比临冬城还要古老,它们曾经目睹“筑城者”布兰登安下第一块基石,倘若传说属实,它们也见证了城堡的大理石墙在四周逐渐高筑。传说这些脸是森林之子在“先民”渡过狭海而来之前刻上去的。

    南方的鱼梁木早在千年前便遭砍伐焚烧殆尽,只有千面屿上还有绿人静静地看守。然而在北境一切都迥然不同,这里每一座城堡都有自己的神木林,每座神木林都有一棵城心树,每棵城心树都有一张人脸。

    凯特琳在鱼梁木下找到了她的丈夫,他正静坐在苔藓爬盖的磐石上。宝剑“寒冰”斜躺于膝,而他正用那漆黑如永夜的池水清洗剑上的血污。千年累积的腐植质厚厚地覆盖在神树林的土地上,吸走了她的足音,但鱼梁木的那双红眼却彷佛紧跟着她不放。“奈德。”她轻声唤道。

    他抬起头望着她。“凯特琳,”他的语调遥远而庄重。“孩子们呢?”

    他总是会问起这句。“在厨房里为了要帮小狼们取些什么名字而正在吵架呢!”她把披风铺在林地上,然后在池边坐下,背靠着鱼梁木。她感觉得到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看,但她竭尽所能想忽略它。“艾莉亚已经爱得发狂了,珊莎也很喜欢,瑞肯则还不太确定。”

    “他害怕么?”奈德问道。

    “有一点,”她承认道,“毕竟他才三岁。”

    奈德皱眉,“他得学着面对自己的恐惧,他不可能永远都是三岁,更何况凛冬将至。”

    “是啊,”凯特琳也同意,最后那句话一如往常地教她不寒而栗。那是史塔克家族的警语,每一个贵族家族都有自己的箴言警句:或是世代相传的座右铭,或是待人处事的衡量标准,或是面临困境的祷词;有的夸耀荣誉,有些讲究忠贞诚信,还有的为信仰勇气宣誓,唯独史塔克家族例外。凛冬将至,史塔克家族的警语是这么说的。她已经不只一次在心里暗自疑惑,这些北方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群怪人。

    “今天那个人死得很干脆,这一点我不否认。”奈德说道,他手里握了一块上了油的皮革,边说边轻拭剑身,把金属磨出一道暗沉的光泽。“我很为布兰高兴,你要是在场,也会为他骄傲的。”

    “我向来都很为他骄傲。”凯特琳看着他拭剑答道,她可以看见钢铁深处的波纹,那是锻制时千锤百链的印记。凯特琳对刀剑素无好感,但她不能否认“寒冰”确实有其独特的美。它是在未日浩劫降临古自由堡垒以前,在瓦雷利亚锻造而成的,当时的铁匠不仅用凿槌冶铁,也用法术来形塑金属。宝剑已有四百年历史,却仍旧如同它锻冶初成时那般锋利,它的名字则更是源远流长,是古代英雄纪元时的精神遗产,那时史塔克一族是北境之王。

    “这已经是今年第四个逃兵了,”奈德沉着脸说道,“那个可怜的家伙已经疯了一半,不知什么东西把他吓成那副德行,连我说话都起不了作用。”他叹口气:“班写信来说守夜人的兵力只剩不到一千,不只是因为逃兵,他们派出去的巡逻队也损失惨重。”“是野人的关系么?”她问道。

    “还会有谁呢?”奈德举起“寒冰”,俯首审视手中冰冷的钢铁。“而且恐怕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也许我更会别无选择,非得召集家臣,率军北进,与这个绝境长城以外的国王一决生死。”

    “绝境长城以外?”凯特琳想到就不禁浑身颤抖。

    奈德察觉了她脸上的恐惧。“我们用不着害怕曼斯·雷德。”

    “长城外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她转过头去,看着城心树惨白的树皮和赭红的双眼,凝视、倾听、思考着深邃悠远的思绪。

    他的微笑好温柔。“你听了太多老奶妈的故事了。异鬼和森林之子一样,早已经消失了八千多年。鲁温师傅会告诉你他们根本就没存在过,没有人活着见过他们。”

    “在今天早上以前,不也没有人见过冰原狼么?”凯特琳提醒他。

    “我怎么样也说不过徒利家族的人,”他嘴角浮起一抹后悔的微笑,将“寒冰”收回剑鞘。“我猜你不是跑来跟我讲睡前故事的,更何况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究竟是什么事,我的好夫人?”

    凯特琳握住丈夫的手。“今天我们接获了悲伤的消息,夫君,我不想在你清理宝剑之前打扰你。”既然没有办法减轻伤害,她决定实话实说。“亲爱的,我很难过,琼恩·艾林过世了。”

    他们视线相对,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受的打击有多大,正如她所预料。奈德年轻时曾在鹰巢城做过养子,而膝下无子的艾林公爵待他和另一名养子劳勃·拜拉席恩有如生父再世。当疯王伊里斯·坦格利安二世要求他交出两人的项上人头时,这位鹰巢城主揭起他的新月猎鹰旗,宁可兴兵革命也不愿交出他誓言守护的人。

    而就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这位再世生父又成了奈德的运襟。他们并肩站在奔流城的圣殿里,娶了一对姊妹,也就是霍斯特·徒利公爵的两个女儿。

    “琼恩……”他说道,“这消息确定了么?”

    “信上是国王的印鉴,而且是劳勃亲自手书的。他说艾林公爵走得很仓促,就连派席尔国师也束手无策。不过国师给他喝了罂粟花奶,所以琼恩并没有受太多折磨。”

    “我想这也算是最后的一点慈悲了。”他说道,她看见了他脸上的悲伤,但他先想到的还是她。“你妹妹,”他问道:“还有琼恩的儿子,有他们的消息么?”

    “信上只说他们安然无恙,而且已经返回鹰巢城了。”凯特琳说道:“我真希望他们回的是奔流城。鹰巢城高耸孤绝,而且一直都是她丈夫的地盘,而非她的归宿。琼恩大人的回忆肯定会萦绕鹰巢城里的每一块砖石。我很了解妹妹,她需要的是家人和朋友的支持和陪伴。”

    “你的叔叔不是正在艾林谷等着她么?我听说琼恩任命他做了血门骑士。”

    凯特琳点点头,“布林登当然会尽他所能照顾她和她儿子,可是……”

    “那么你去陪她罢,”奈德劝促道:“把孩子也一起带去,让她的居所充满欢笑和喧闹。那孩子需要其他同侪的陪伴,你妹妹更不应独自哀悼。”

    “如果我能去就好了。”凯特琳说道:“信上还说到别的事,国王正在往临冬城的路上,他要找你共商国事。”

    奈德好一会才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但是当他恍然大悟时,眼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劳勃要来?”她点点头,他脸上随即绽开一抹微笑。

    凯特琳真希望自己能分享他的喜悦,但是她在庭院里听到了传闻,有只冰原狼死在雪地里,喉咙里有根断裂的鹿角。恐惧如同毒蛇般在她心里蜷曲,但她迫使自己在这个她深爱的男人面前强颜欢笑,这个不相信任何预兆的男人。“我就知道你听了会高兴,”

    她说道:“我们应该通知你在长城的弟弟。”

    “对,当然要,”他同意:“班一定会想来。我请鲁温师傅派他飞最快的鸟儿送信去。”奈德直起身,也拉她起来。“该死,我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他居然没有另外通知我。信上有没有写一共会有多少人来?”

    “我想至少有一百位骑士吧,加上他们的随从,还有一倍半人数的流浪武土。瑟曦和她的孩子们也都来了。”

    “那么为了他们着想,劳勃不会走太快的。”他说:“也好,这样一来我们才有多点时间准备。”

    “皇后的哥哥也在队伍里。”她告诉他。

    奈德听后脸色立刻一沉。凯特琳很清楚他和皇后的家族间向来互无好感,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族当年是最晚加入劳勃势力的贵族,等到胜败情势早已明朗化后才表态,而奈德始终没有原谅他们。“也罢!如果劳勃来访的代价是这些兰尼斯特家族的讨厌鬼,那就认了吧。只是,听起来劳勃好像把他半个宫廷的人都带来了。““国王走到哪儿,王国就跟到哪儿嘛!”她答道。

    “看看那些孩子倒也不错。上次见面的时候,劳勃最小的儿子还在喝那个兰尼斯特女人的奶水。一转眼都几年了?他现在应该已经……,五岁了吧?”

    “托曼王子七岁了,”她告诉他:“和布兰同年。奈德,请你小心措辞,那兰尼斯特女人好歹是我们的皇后,而且据说她一年比一年更傲慢。”

    奈德捏捏她的手,“我们得办场晚宴,当然还要有乐师和歌手,而且劳勃铁定会到外头打猎。我就派乔里和荣誉护卫南下去国王大道迎接,然后护送他们回来罢。诸神在上,我们要怎么喂饱这些人啊?你说他已经在路上了?这家伙真该死,他这做国王的家伙更是该死。”

    注解1:七大王国多数信仰由安达尔人所带来的神只:七位神分别是天父、圣母、战士、铁匠、少女、陌客和老妪。

    注解2:奈德(ned)是艾德(eddard)的小名,译成中文不易看出原文的差异性,但为了表现角色之间的亲疏关系,还是保留原着中的用法。

    第三章 丹尼莉丝

    哥哥举起长袍给她看。“真漂亮,你摸摸看,没关系,你看看这料子。”

    丹妮摸了摸,衣料柔软如水般流过她的手指,她从来没穿过这么柔软的衣服。她突然害怕了起来,连忙抽回手。”这真是给我的么?“

    “这是伊利里欧总督送的礼物,”韦赛里斯微笑道。哥哥今晚心情很好。“袍子的颜色刚好衬出你紫罗兰色的眼睛。你还要配戴金饰,以及各式各样的珠宝玉石,今晚你看起来必须有个公主的样子。”

    有个公主的样子,丹妮想着。她早已忘记那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她问道:“他想从我们这得到什么好处?”过去近半年来,他们吃住都靠这位总督,在他的仆佣伺候下待宠而骄。丹妮今年十三岁,已经懂得这种优渥的待遇不会凭空而来,尤其是在潘托斯这样的自由贸易城邦。

    “伊利里欧可不笨,”韦赛里斯回答,他是个削瘦的年轻人,双手局促不安,苍白的淡紫色眼瞳里有种狂热的神色,“他知道有朝一日我重登王位时,不会忘记曾经雪中送炭的朋友。”

    丹妮没有答话。伊利里欧总督是个商人,专做香料、宝石、龙骨买卖,以及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据说他交游广阔,不仅遍布九个自由贸易城邦,更远至维斯·多斯拉克,以及玉海沿岸的传奇之地。又有人说,只要对方开得出价钱,任何朋友他都乐于出卖。

    这些话丹妮都静静地听了进去,但她知道最好不要在兄长编织迷梦时戳破。韦赛里斯一旦生气起来非常骇人,他称之为“唤醒睡龙之怒”。

    哥哥把袍子挂在门边。“伊利里欧会派奴隶来伺候你沐浴,记得把身上的马膻味洗掉。卓戈卡奥(注解1)虽有千百良驹,但他今晚要骑的可是另一种马。”他仔细端详她说:“你还是弯腰驼背的老样子,要抬头挺胸。”

    他伸手把她的肩膀往后挺。“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有女人的样子了。”他的手指微微掠扫过她正开始发育的胸部,捏住一边茹头。“今晚你不许给我出丑,要是出了差错,以后可有你受的。你不想唤醒睡龙之怒吧?quot;他的手指越捏越紧,隔着她的粗料外衣痛得不得了。“想不想?”他重复道。

    “不想。”丹妮怯弱地回答。

    哥哥笑了,“很好,”他爱怜地轻抚她的秀发,”等将来史家为我立传的时候,他们会说我的统治时期由今晚开始。“

    他离开后,丹妮走到窗边,思慕地望着海湾。潘托斯的方砖高塔是斜阳残照里的黑色翦影,丹妮可以听见红袍僧点燃夜火时的诵唱祝祷,以及高墙外孩童玩耍时的笑闹喧哗。就在那一刹那,她好希望自己能在外面和他们一起赤足嬉戏,穿着破烂衣裳喘着气,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不用参加卓戈卡奥的宅邸晚宴。

    在夕阳狭海的彼岸,有个青陵纵横,花开平野,深河奔涌的地方,那里有高耸于壮丽灰蓝峰峦间的黑石巨塔,有高举鲜明旗帜赶赴沙场的铁甲武土。多斯拉克人称呼那个地方为“雷叙·安达里”,意思是“安达尔人之地”。在自由城邦里,人们则称之为“维斯特洛”和“日落国度”(注解2)。

    哥哥有个更简单的说法,他称之为“我们的土地”。这个名字就像句祷词,彷佛只要他说得次数够多,就定能上达天听。“那是我们龙族血脉所继承的土地,虽然遭人以阴谋诡计所夺,但仍然属于我们,永远属于我们。没有人能从真龙手中偷走东西,门都没有,因为真龙凡事都永远记得。”

    也许真龙真的记得吧,然而丹妮却记不得。那块位在海峡对岸,哥哥信誓旦旦属于他们的土地,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些他口中的名字,凯岩城、鹰巢城、高庭和艾林谷,冬恩领和千面屿等,对她来说不过是文字的拼凑罢了。当年他们躲避节节进的“篡夺者”(注解3)军队,被迫逃离君临时,韦赛里斯还是个八岁大的男孩,但丹妮只不过是母亲zg里胎动的血r罢了。

    然而哥哥的故事听多了,丹妮有时还是会在脑海里自行拼凑出过往的光景:他们乘着船影黑帆,在月光照洒下夜奔龙石岛,她的长兄雷加在染血的三叉戟河上与篡夺者做生死决斗,为他钟爱的女人丧命;兰尼斯特和史塔克家族的部队,那些韦赛里斯称做篡夺者走狗的部队,攻破君临,冬恩的伊莉亚公主苦苦哀求,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雷加的亲生骨r,那个还在她胸脯上吸吮母奶的婴儿,被硬生生夺走,血淋淋地惨死,抑或那些悬挂于王座大厅后方高墙上,巨龙末裔的亮磨头骨,瞎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