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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

相约一起去喝酒。倒霉的只是她这种无关的小人物,无缘无故地要受这种鸟气。

    疙瘩迟疑地在她面前又站了一分钟,她甚至看见他淡蓝色的牛仔裤上有块棕色的咖啡污迹不停地在她面前晃动。不过,她没有抬起头问他还有什么事。他有嘴,若有话讲,想必会讲。她对他的发霉言论已经完全丧失了兴趣。

    疙瘩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开了。她抬起眼睛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楼梯间,然后,电话铃在楼梯间尖锐地响起。她摇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埋头做事。

    疙瘩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板着脸站在门口晃了半天,然后怒气冲冲地跑到了自己座位面前,吼叫一声,谁动过我的电脑?为什么键盘位置变了?我的模型汽车呢?四月!

    她迅速地站起身,怎么会?没有人来过,除了打扫卫生的。

    卫生太太?哦,上帝,她们总是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你怎么会允许她们这么做!我已经说过上万遍了!叫她们离我的模型远一点!难道你觉得我的要求很过分吗?疙瘩粗暴地近她的脸,凶狠地咆哮,你给我把她们找回来!

    她转过身便往门外走,用中文冷淡地骂了他一句,神经病。她听到同事们轰地在她背后笑了起来,但她没有回头看。就让他抓耳挠腮地去一个人生闷气吧。神经病。

    他暴怒了。为什么?那份被史密特刻薄的报告?抑或是那天晚上他冒失的拥抱透露了他原本不想透露的东西?或者是菀和他吵了架。

    本能告诉她,他有种强烈的不安与失落感。矛盾和痛苦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清晰可见了,他湛蓝的眼睛已经黯然失色,蜕成了淡淡的蓝灰色。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一切只是他的决定与行为罢了。她不想深究。面对着卫生间硕大的镜子,她用水抹了抹已经变得憔悴的烫发,注视着镜子微微做了个鬼脸。

    她拥有一个残废的婚姻,拥有已经丧失安全感的心。她不需要关心太多。惟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妥帖地保护好,不再受感情的伤害。

    她不打算去找任何人。还有五分钟就下班了,她刚好有时间走到门口,打卡,然后消失在办公楼里。他如果愿意,可以自己去找他钟爱的模型汽车。这和她无关,和她的工作也无关。

    三十九 生日快乐

    【疙瘩】:  在这快乐的人群中,惟独忽略了他。他是不快乐的。  身体扭曲,摧残,分裂。以一种残酷而肮脏的姿态出场,然后消失。这就叫落英。  这是一场巨大的舞会。阳光与花朵紧紧相握着跳舞。他和她却以决绝的姿态出现,相隔咫尺,毫不相关。白花花的阳光和脆紫色的花瓣〃扑扑〃地落在他的身上,悄无声息。  她的面容如她窗口粉嫩的花朵一样柔淡,泛着青涩的香气。  fally; you left 。

    ………疙瘩的日记

    格曼拿着一迭质量检测报告走进办公室,放在他桌子上,嗨、生日快乐。今天一定安排了不少节目吧。

    他拿起报告,看格曼在上面的批示,然后抬起头笑,谢谢,我和女朋友过。

    哦,上帝,我从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格曼大惊小怪地回头叫四月,四月,他说的是你吗?

    四月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根本没有看他,只是对着格曼笑了笑,不是,他的确有女朋友,我见过。

    你见过?而你却不管?四月,你太令我吃惊了。格曼走到她身边,微笑着歪歪脑袋,四月,这样可不行。

    四月脸越发地红了,她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似地突然又笑了,气急败坏地说,格曼先生,这关我什么事?

    格曼回头又看他,嗨,你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说你的事不关她的事。他耸耸肩,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好吧,这情况,已经超越了我的智力。

    你去安息吧。疙瘩不自然地看看四月,又看格曼,有些气格曼的多嘴,把什么都讲出来了。这本是他自己的事。难道他三十五岁的人了,自己还不会跟女人讲话吗?

    女人,女人,有关女人的事都显得那么莫名其妙。

    格曼呵呵笑了,冲他挤挤眼睛,走开了。他又转脸看四月,绽开了一个他以为最为灿烂的笑容,嗯?怎么?

    四月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面无表情地看看他,语气中也毫无感情色彩,什么怎么?说完,她又低下头翻手上的资料,手指间飞快地把玩着一支钢笔。

    她连再冲他笑笑的兴趣都没有了。他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这个周末打算怎么过?他拍拍她的肩,没话找话说。

    她漠然抬起头,然后客气地笑笑,又是那种从眼角渲开,一直渲到酒涡里的笑容。他怔怔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注视惹得她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将目光收了回去,在公寓里看小说,我刚买了几本小说。

    唉呀,别看小说了,你应该跟朋友出去玩玩,你实在太缺少阳光了。他开始恢复了自然,淡淡地微笑。

    自从维罗出现在他们之间,这一个星期,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仿佛丧失了以前的那种默契。相互总是无言。几乎也从不对视。目光相遇后她总是立刻收回目光。而他也仿佛有什么压在胸腔,折腾得他怒火总在燃烧,动不动就想对她吼上几句,越吼她的目光就越冷淡。对他的暴躁,她总是冷漠处之。他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欲罢不能,但要打下去,却也是一点反应也看不见。

    他想。那场几乎是刻意安排的相遇影响了他们之间的默契,正如他所料。而他,却不如想像中那么安心接受。维罗在他身边时,他却总是心不在焉,连那些原本拥有的欢喜都无法一心一意地享受。做a后,他看着沉沉入睡的菀,盯着墙上的钟,听着黑暗中嘀嗒嘀嗒的秒表敲打声,每一声仿佛都是敲打在他的心尖上,轻柔而又尖锐,把他震得疼痛不已。他盯着空d的黑暗,仿佛自己被巨大的苍穹包围了,伸手却触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一片茫然的空虚。空虚是黑色的。他每到这时便这么想。他会用力将自己包裹在被子中,敲打脑袋,想让脑袋里的一切都停止运行,这样他就可以安静地入睡。

    什么都不去想。那便是幸福了。

    他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影响,她笑面如花,客气地与他保持并不冷淡,却也不亲密的距离,虽然从不主动说话。她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某个深夜在花园里的拥抱。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微妙倒退而沮丧,而他,原以为自己能够表现得更好一些。

    他原以为,他可以借着维罗的出现,彻底地将她遗忘。而现在,他越发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连串错误的决定。错误地将她带入公司,然后再错误地将维罗也带到公司里。

    她打断了他的思路,还有事吗?已经到下班时间了。你可以开着车去过你的生日,我已经替你在希尔顿订了个商务套间,当然,按标准间价格签单。公司统一付账。你可以带着女朋友到那里,欢度生日。拜拜。

    她拎起包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笑了一下,笑容甜得几乎让他心痛,她轻快地说,生日快乐。

    四十 一场巨大的舞会

    这是一场巨大的舞会。

    疙瘩步入会场,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他没有接到过邀请,却畅通无阻地进来,身边的人穿着各式礼服走过来走过去,脸上画着干净的色彩,挂满了笑容。他不认识任何人,却也没有人企图拦住他。甚至,他们微笑着冲他打招呼………这是中国人吗?他几乎怀疑起来,他是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会主动跟陌生人微笑着打招呼的。可是,他们分明都是黑眼黑发,态度举止都似中国人,没有日本人的那种客气,也没有韩国人的恭谦,而是中国人那种漫不经心的拘束态度。

    他继续走下去,走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突然看见了身着黑色长裙的四月。她披散着一头长发………奇怪,他并没有见过她长发的样子,只是看见过她钱包里一张留着长发穿旗袍的照片,但现在,她却长发飘扬地出现在他面前。她一改平日那张毫不动容的冷脸,笑容甜美地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手中举着个盛满红酒的酒杯。

    他错愕地看着她从光芒四s的台上走下来,牵着那个男人的手。那个男人的脸他看不清楚,但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一头乌发,他低着头小心地牵住四月,像牵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般警惕而宝贵。

    四月一直走到他身边,然后,又走过了他身边。她的表情没有一点点变化,仿佛从来未曾相识。

    他呆呆地看着她抬起洁白的手臂,冲四周的人挥手,但在这快乐的人群中,惟独忽略了他。他是不快乐的。

    他站在通明的大厅里,眼看着四月和那个男人渐渐走远,沿着厅堂走到了走廊上,然后,消失在大门口。

    而他,眼望着众人欢天喜地地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所有的笑声与美酒都与他全然无关。孤独地在快乐中沦陷。

    他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眼看着那个孤零零地站在人声鼎沸的厅堂里的那个渐渐缩小的身影,他却越升越高,心却沉重地要将他拖下去。

    他突然感觉到身下一股股温柔人的热浪滚滚而来,仔细地四处搜寻,才发现厅堂的角落里已经有灼热的火焰开始汹涌地奔流,他惊讶地喊叫,可是,却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依然在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甚至没有人感觉到温度的变化。

    他眼睁睁地看着身下的人们被大火吞噬,被火热的温存紧紧地缠绕到窒息,到死。毫无办法。

    他还在缓慢地上升,永远离开火焰几步之遥,他看见浓浓的白烟追随而来,感觉到热浪袭人,却无法触摸到那一个个窒息游离的生命。

    他睁开眼睛,看到天灰灰的,仿佛要下雨的模样。他推开窗户,楼下所有的建筑都已经渺小成了方正的一个个盒子,人影如同农妇不小心洒落的芝麻,一点点地缀在灰白的街道上。

    维罗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双手环抱着枕头。那是一个形状像骨头般的草绿色枕头,维罗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把它塞在背包里。她告诉疙瘩,这个枕头是她和四月上学时一起去买的,共买了一对,那时候她们常常躺在四月家那张巨大的床上说悄悄话,一说,就说到凌晨四点,每人的怀里都抱着个枕头。

    为什么不抱个洋娃娃?维罗听了他这个问题,不由得有些疑惑,摇摇头,不知道。或者,四月只喜欢没有生命的东西吧。我不知道。她挑了这么一对,到现在,她也是抱着这个枕头睡的,没有这个枕头,她就会整夜不能入睡。我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枕头。知道吗?我和四月,灵魂是相通的。

    那么,你知道四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她看上去总是落落寡欢。他记得他将维罗揽在怀中,藉着黑暗的掩蔽,掩住自己不安的神色,问她。

    她不喜欢男人。维罗绝断地说,她也不喜欢女人,总之,她根本就不喜欢人。

    想到这里,疙瘩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披上外套,看看沉睡中的维罗,轻轻地打开门。

    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大部分员工都趁着周末出去了。他踩着满地粉白色的落英,慢慢地往宿舍楼走去。

    花瓣被踩在脚底下,柔软而又脆弱,他似乎听见了它们破碎的声音,啪啦,啪啦,还有细小无力的呻吟叹息,唉,唉,唉。他注视着脚底,一脚踩上去,粉白的花朵便沾染了灰尘的黄色、黑色,甚至,有黑色的汁水涌出来。

    身体扭曲,摧残,分裂。以一种残酷而肮脏的姿态出场,然后消失。这就叫落英。他仰头看满树粉白如云的花朵,被风掀得如同细密的雨滴般,飘浮摇曳着挤在微弱的风中。像一条巨大的裙裾。在天空中跳舞的舞裙裙裾。

    四月的窗帘是紧紧拉着的。没有人的气息,没有人的身形。他仰起头,看见她窗口爬着一串串如风铃般的紫色小花,香气暧昧地在虚弱的空气中弥散,浓重的绿色叶子如手掌,轻浮地扣在她的玻璃窗上。

    他顺着如幕的紫色看过去,看出来那是对面的家属院里爬来的花朵,在对面那掺着浓郁的绿色的紫云英已经挂满了几家的院子,黑压压地堆成了一条漫长的紫色天棚。

    这么长时间了,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儿的花园原来有如此丰富妖媚的色彩。他隐约记得凡·高有一幅画,满满的天空充斥着卷荡的蓝色,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房屋与树木也是蓝色,所有的静物都如风起云涌般滚动。这面前的花园便让他想起了这幅画,虽然色彩并不一致,但是这所有的粉白、紫色花朵,绿色的枝叶,淡蓝色的天空,甚至躲在她窗后的淡米色窗帘,都如风起云涌般在安静地翻滚。

    或者,只是他的心在翻滚。

    他突然看见了那场巨大的舞会,她掀开窗帘,身着一袭黑色长裙,披着一肩乌黑的长发,笑着迈窗而出,伸出手向他走来。所有的花儿都浑身颤抖,屏住呼吸仰着脸等待她的手被他掌握的瞬间。

    这一瞬间。他将会窒息。或许,绝望。他激动地想,紧紧闭上了眼睛。缠绵至死,哪怕是火焰,或者潮水会将他吞噬,他都不再会在意。

    睁开眼睛,现实突兀地浮现。他看见真实的她。她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口,穿着件淡蓝色的睡裙,头发蓬松,面色憔悴。她抱着胸口,靠在窗框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

    她的手里挟着根细白的香烟,缭绕地冒出白烟来。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侧影,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完整地崩溃了。火焰,浓烟,这一切,只在她的唇齿之间。原来,那场噩梦与他,相距不远。

    这是一场巨大的舞会。阳光与花朵紧紧相握着跳舞。他和她却以决绝的姿态出现,相隔咫尺,毫不相关。

    白花花的阳光和脆紫色的花瓣〃扑扑〃地落在他的身上,悄无声息。

    四十一 独自行走

    ………你想去哪儿?

    ………你会知道的。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去?

    ……………你说呢?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

    四月的眼神略略带了些紧张不安,她缩了缩肩膀,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他也跟了进去,迅速地拐出大门,上了大路。

    她喜欢百合花。她定了定神,看着前方的路沙沙地消失在车下,开慢点吧。

    我惟一喜欢的就是速度。他决断地说,又开始加速,没有看四月,只看见身边的树木、行人迅速地倒退,退到了遥遥的目光之外,你说的是谁?

    菀。你叫她什么?维罗?她在学校用这个名字。嗯,她也喜欢柳树。四月伸出手来放在车窗前的阳光下细细地看,你看,在阳光下,人的肌肤是透明的,粉红的,像小老鼠一样娇嫩。对吗?

    我不知道。维罗喜欢百合?百合代表什么?我不太懂花语。

    百合代表纯洁吧。四月仍然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端详自己透明的手指,等会儿我陪你去买一束,送给她。她一定会高兴的。

    呵。他简短地笑了一声,自己都觉得这笑声勉强而且干燥,纯洁?她喜欢?她喜欢纯洁,听起来挺有意思。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也不喜欢。她收起了手指,将胳膊盘在胸前,盯着前方灰白的山路。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有喜欢的东西。他突然想起了维罗的话………她不喜欢男人,她也不喜欢女人,总之,她根本就不喜欢人。突然觉得这话颇具有讽刺意味。一对有趣的矛盾。一对男女,在床上相拥,却对同一个人拥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看法。而他,却坚定地相信,自己是了解四月的,甚至,他对四月的了解远远甚于维罗。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每一点滴的欢喜与心动,每一次的掩藏与警惕。

    他什么都知道。正如她,也是什么都知道。

    我?她笑了,颇有兴致地转过脸看他,那恐怕是因为我是个人吧,必须残留些温情。没办法,还有体温嘛。

    他立时无语。车子还在飞快地往山路上冲,拐弯,拐弯。每一个消失在目光里的片段,都不会再现了。两旁高大的树木,偶尔走过的人,树枝间跳荡的松鼠,〃哗哗〃拍着翅膀飞过的喜鹊。他们已经挥霍了众多的风景与漫长的时光。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的香甜的气息,听见了远远传来的鸟叫,看见了小路边潺潺奔流的溪水。可是,仿佛依然一无所获,内心一片苍白。

    他看看天,天色渐渐地变灰了,仿佛要y下来,他的眼睛突然开始潮湿,却没有泪流下来。

    我喜欢一个人。他清了清嗓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她不是德国人,是个中国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知道,舍弃所拥有的,很难很难。

    哦。我知道。维罗会愿意的。不信,你可以问她。四月沉默了片刻,随即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真的,问问她吧,跟我讨论这个问题毫无用处。

    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言不发。车子飞速地拐了最后一个弯,绕到了下山的路。火红的山花如一片妖娆的火焰熊熊燃烧,浮在漫山的绿色之上。不远处,生着青藤植物的矮墙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孩,翠绿的校服在风中飘扬,手中各捧着一束新鲜欲滴的红花。

    四月的脸越发地苍白,她双手紧紧地交握,手足无措地茫然看着迅速倒退的风,嘴角浮起了笑意。

    笑什么?车子〃轰〃地跃过一个黑dd的水坑,依然向前疾驰。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你的坏情绪陪葬值得不值得。四月的身体随着车子的摇晃而剧烈颠簸起来,她伸手去触摸光滑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