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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一分一秒过去,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愈来愈急促。她直直地望着咖啡店落地玻璃门外面穿着大衣、缩着脖子匆匆路过的人,心里跟自己说:

    “只是咖啡喝得太多的缘故罢了。”

    要是在珠宝店里,平日这个时候,那些慵懒的贵妇们才刚起床,装扮得一丝不苟,然后去逛珠宝店,买珠宝就像买一头可爱小狗似的,眼也不眨一下。

    这世界多么不公平啊!

    坐在门口边的一位老先生终于离开了。刑露拿起抹布和银盘子走过去清理桌子。这时候,寒冷的风从门外灌进来,她感到背脊一阵凉意,转过身去,看到一个高大潇洒的男人,手上拿着书和笔记簿走进店里。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瘦而结实,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和牛仔裤,深棕色的呢绒西装外套的肘部磨得发亮,上面沾着红色的颜料渍痕。他有一张方形脸和一个坚定的宽下巴,一头短发浓密而帅气,那双大眼睛黑得像黑夜的大海,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上面还有两道乌黑的剑眉,好像随时都会皱起来,调皮地微笑或是大笑。

    他在刑露刚刚收拾好的桌子坐下来,书和笔记簿放在一边,投给她一个愉快的微笑,说:

    “看样子我来得正是时候。”

    刑露瞥了他一眼,没笑,淘气地说:

    “是啊!那位无家可归的老先生刚刚在这张桌子坐了大半天。”

    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笑笑说:

    “放心,我不会霸占这张桌子多久,我是有家可归的。”

    “没关系,反正也只剩下大半天就打烊了,况且咖啡店本来就是这么用的。”刑露搁下手里的银盘子,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笔和簿,问他:

    “先生,你要点什么咖啡?”

    “牛奶咖啡。”他说。

    刑露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不禁皱了皱,重复一遍:“牛奶咖啡?”那语气神情好像觉得一个男人喝牛奶咖啡太孩子气了。

    他腼腆地侧了一下头,为自己解窘说:

    “牛奶可以补充营业……”

    “所以……”刑露望着他,手上的原子笔在那本簿上点了一下。

    “正好平衡咖啡的害处……”

    “所以……”刑露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

    “两样一起喝,那就可以减少罪恶感!”他咧嘴笑笑说。

    “这个理论很新鲜,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下次我喝酒也要加点牛奶。”

    “你是新来的吗?以前那位小姐……”他问刑露说。

    刑露瞥了瞥他,说:

    “她没在这里上班了。我调的咖啡不会比她差。你想找她吗?”

    “呃……不是的。”

    “老实告诉你——”刑露一本正经地说。

    他竖起耳朵,以为以前那位女招待发生了什么事。

    刑露接着说:

    “她冬眠去了。”

    他奇怪她这么说的时候怎么可以不笑。刚进来看到刑露时,他还以为她是那种长得美丽却也许很木讷的女孩子。他还从来没见过系上长领带的女孩子这么迷人。

    他饶有兴味地问道:

    “那么你——”

    刑露偏了一下头说:

    “我只有冬天才会从山d钻出来。”

    “那么说,你就不用冬眠了?”

    刑露朝他撤撤头,终于露出一个浅笑,说:

    “我又不是大蟒蛇!”

    他憋住笑,礼貌地说:

    “麻烦你,咖啡来的时候,给我一块巧克力蛋糕。”

    刑露朝他皱了皱眉,摇摇头。

    “哦,卖光了?那么,请给我一块蓝莓松饼。”

    刑露又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他想了想,说:“请你给我一块奶酪蛋糕吧!”

    刑露还是摇头。

    “什么都卖光了?”他懊恼地转身看向吧台那边的玻璃柜,却发现里面还有很多糕饼。他满肚子疑惑,对刑露说:

    “有什么就要什么吧!”

    刑露仍然皱着眉摇摇头。

    他不解地看着刑露,心里想: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刑露瞥了一眼旁边正在吃糕点的客人,凑过去压低声音跟他说:

    “这里的糕饼难吃的要命!只有咖啡还能喝!”

    他觉得刑露的模样可爱极了,探出下巴,也压低声音说:

    “我也知道,但是,有别的选择吗?”

    “明天这个时候来吧!”刑露挺了挺腰背说。

    他好奇地问道:

    “明天会不一样?”

    刑露拿起搁在桌上的银盘子说:

    “明天你便知道,要是你不介意,今天先喝咖啡吧。”

    他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刑露托着银盘子,满意地朝吧台走去,动手煮他的那杯咖啡。热腾腾的咖啡送过去的时候,上面漂浮着一朵白色的牛奶泡沫花,总共有五片花瓣。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牛奶咖啡。

    刑露静静地躲在吧台里,不时隔着c满新鲜红玫瑰的花瓶偷偷看他。后来,他又再添了两杯同样的咖啡,一边喝咖啡,一边低头看书,有时候也放下手里的书看看街外,就这样坐了大半天。

    刑露今天一整天灌进肚子里的咖啡仿佛比她身体里流的血y还要多,她觉得自己每一下紧张的呼吸都冒出浓浓的咖啡味,那味道很冲,险些令她窒息。

    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一家酒铺,没看价钱,就买了一瓶玫瑰香槟,想着以玫瑰开始的一天,也以玫瑰来结束,反正以后的日子都会不一样。

    她跟明真在窄小的公寓里边和香槟边吃火锅。明真问她第一天的工作怎么样,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辞掉珠宝店的工作而跑去当个咖啡店的女招待。在明真看来,咖啡店女招待是次一等的。

    刑露敷衍过去了。后来,喝光了那瓶酒,她摇摇晃晃地拎起香槟到厨房里倒杯水喝,一不小心又把杯子掉到地上,那个杯像鲜花一样绽放。她蹲下去捡起碎片时,手指头不小心割伤了,正好就是这天早上给玫瑰花刺扎了一下的那根指头。

    明真走进来问她:

    “你怎么了?”

    刑露吮吸着冒血的手指头,心里想:

    “这是个不祥的预兆啊!”

    到了第二天午后,太阳斜斜地从街上照进来,那个男人又来了,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看见刑露时,先是朝她微笑点头,然后还是坐在昨天那张桌子上,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旁边。

    刑露走过去,问他:

    “还是跟昨天一样吗?”

    他愉快地说:

    “是的,谢谢你。”

    “我会建议你今天试试特浓咖啡,不要加牛奶。”

    他那双黑眼睛好奇地闪烁着,说:

    “为什么呢?而且,昨天你在咖啡里做的那朵牛奶花漂亮极了。我还想请教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刑露抬了抬下巴,说:

    “这个不难,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技巧,我还会做叶子和心形图案。”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逗趣地做出很向往的样子,说:

    “噢!心形!”

    刑露憋住笑,说:

    “但是,今天请听我的忠告,理由有两个——”

    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刑露瞥了瞥他结实的胸膛,说:

    “第一,你身体看来很健康,少喝一天半天牛奶并不会造成营养不良。第二,待会儿我给你送来的甜点,只能够配特浓咖啡。”

    他点点头,说:

    “第二个理由听起来挺吸引人!那就依你吧!”

    过了一会儿,刑露用银盘子端来一杯特浓咖啡和一块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放在他面前,说:

    “试试看。”

    他拿起那块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咬了一口,慢慢在口里咀嚼,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刑露紧张地问:

    “怎么样?”

    “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蛋糕。你们换了另一家供货商吧?早就该这么做。”

    刑露摇摇头,懒懒地说:

    “是我做的。”

    他讶异地望着她说:

    “你做的?”

    “你不相信吗?厨房里有一个烤箱,不信可以去看看。”

    看到刑露那个认真的样子,他笑笑说:

    “美女做的东西通常很难吃。”

    刑露皱了皱嘴角,说:

    “看来你吃过很多美女做的东西呢!”

    年轻的男人脸红了,低下头去,啜了一口特浓咖啡,脸上露出赞叹的神情说:

    “吃这个蛋糕,咖啡果然不加牛奶比较好,否则便太甜了!”

    这时候,邻桌那两个年纪不小的姑娘,闻到了香味,探头过来,其中一个,高傲地指着人家吃了一半的蛋糕,说:

    “我们也想要这个蛋糕。”

    “哦……对不起,卖光了。”刑露抱歉地说。

    然而,过了一会儿,刑露替他添咖啡时,悄悄在他空空的碟子里又丢下一块香香的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他投给她一个会意的神色。她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邻桌那两位姑娘,闻到了诱人的香味,两个人同时狐疑地转过头来,把椅子挪过去一些,想看看男人吃的是什么。他用背挡住了后面那两双好奇的眼睛。虽然吃得有点狼狈,却反而更有滋味,刑露美丽的身影有如冬日的斜阳,静悄悄投进他的心湖,留下了一缕甜香。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也是约莫三四点就来到咖啡店,喝一杯特浓咖啡,吃一块好吃得无以复加的核桃仁黑巧克力蛋糕,有一次,刑露还带他去厨房看看,证明蛋糕是用那个烤箱做出来的。

    一天,刑露建议他别喝特浓咖啡了,索性罪恶到底,试试她调的苦巧克力咖啡,一半咖啡结合一半的苦巧克力粉。他欣然接受她的建议。

    咖啡端来了,他嗅闻着浓香,闭上眼睛尝了一口。

    刑露问:

    “怎么样?”

    他回答说:

    “我觉得自己甜得快要融掉了。”

    刑露皱了皱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

    “是太甜吗?”

    他发觉她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说:

    “不,刚刚好!我喜欢甜。”

    刑露要笑不笑的样子,说:

    “从没见过男孩子吃得这么甜。”

    他笑着文刑露: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够甜了?”

    刑露没好气地说:

    “那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的夫人说过,永远不会太瘦和太有钱,依我看,还要再加~一项。”

    他好奇地问道:

    “哪一项?”

    “永远不会有太甜的人!”刑露笑笑说,说完就端着托盘转过身朝吧台走去,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仿佛换了一张脸似的。她听到心里的一把声音说:

    “是啊!永远不会有太甜的人,只有太苦、太酸和太辣的。”

    这一天,他边喝咖啡边埋头看书,不知不觉到八点钟,一抬头才发现,其他的桌子都空了,咖啡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起来,走到吧台那边付钱。

    刑露坐在吧台里,正全神贯注地读着一本精美的食谱,两排浓密翘曲的睫毛在黄澄澄的灯影下就像蓝丝绒似的。他双手c在裤子的两个口袋里,静静地站在那儿,不敢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她感到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她,缓缓抬起头来,发现了他。

    “对不起,你们打烊了吧?”他首先说。

    刑露捧着书,站起来说:

    “哦……没关系,我正想试试烤这个披萨。”她把书反过来给他看。那一页是蘑菇披萨的做法,附带一张诱人的图片。她问他说:“你要不要试试看?”

    他笑着回答:

    “对不起,我有约会,已经迟到了。下一次吧。”

    刑露说:

    “那下一次吧。”

    他把钱放在吧台上,然后往门口走去。刑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脸上一阵红晕,这都是她的错,她不该这么快就以为自己已经把他迷倒了。

    “多么蠢啊!”她心里责备自己。

    就在这时,他折回来了。

    他带着微笑问:

    “你做的披萨应该会很好吃的吧?”

    刑露问:

    “你的约会怎么办?”

    “只是一个朋友的画展。”他耸耸肩,“反正已经迟了,晚一点过去没关系。他应该不会宰了我。我叫徐承勋,你叫什么名字?”

    “刑露,露水的露。”

    他笑着伸出一只手说:

    “承前启后的承,勋章的勋,幸会!”

    刑露握了握他伸出来的那只温暖的手,说:

    “幸会。”

    他念头一转。“你会不会有兴趣去看看那个画展?离这里不远。我这位朋友的画画得挺不错。”他看看手表,说,“酒会还没结束,该会有些点心吃。不过,当然没你做的那么好。”

    “好啊!”刑露爽快地点头。她看看自己那身女招待的制服,说:“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去换件衣服。”

    “好的。我在外面等你。”

    刑露从咖啡店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件黑色皮革短外套,她里头穿一袭玫瑰红色低领口的吊带雪纺裙,露出白皙的颈子和胸口,脚上一双漆皮黑色高跟鞋,脸庞周围的头发有如小蝴蝶般飘舞。

    徐承勋头一次看到刑露没扎马尾,一头栗色秀发披垂开来的样子。他看得眼睛呆了。

    刑露问道:

    “我们走哪边?”

    徐承勋片刻才回过神来,说:

    “往这边。”

    刑露边走边把拿在手里的一条米白色缀着长流苏的羊毛颈巾挂在脖子上,她正想把另一端绕到后面去时,突然起了一阵风,刚好把颈巾的那一端吹到徐承勋的脸上,蒙住了他的脸,他闻到了一股香香的味儿。

    “噢……天哪!”刑露连忙伸手去把颈巾拉开来。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瞥见对面人行道一盏路灯的暗影下站着一个矮小的男人,正盯着她和徐承勋这边看。那个男人发现了她,立刻转过头去。

    徐承勋不知道刑露的手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他只得自己动手把蒙住脸的颈巾拉开,表情又是尴尬又是销魂。这会儿,他发现刑露的目光停留在对面人行道上。他的眼睛朝她看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矮小的男人消失了。刑露回过神来,把颈巾在颈子上缠了两圈,抱歉的眼睛看了看徐承勋,说:

    “对不起,风太大了!”

    徐承勋耸耸肩说:

    “哦……不……这阵风来得正好!”

    “还说来得正好?要是刚刚我们是在过马路,我险些杀了你!”

    徐承勋扬了扬两道眉毛,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却陶醉地说:

    “是的,你险些杀了我!”

    刑露装着没听懂,低下头笑了笑。趁着徐承勋没注意的时候,她往背后瞄了一眼,想看看那个矮小的男人有没有跟在后头。她没有看见他,于是不免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你的名字很好听。”徐承勋说。

    “是我爸爸改的。我是在天刚亮的时候出生的,他说,当时产房外面那棵无花果树上的叶子,载着清晨的露水,还有一只云雀在树上唱歌。”

    “真的?”徐承勋问。

    “假的。那只云雀是他后来加上去的。”刑露笑笑说。

    “你以前在别的咖啡店工作过吗?”

    “我?我在时装店和珠宝店做过。”

    “为什么改行卖咖啡呢?”

    “时装、珠宝、咖啡,这三样东西,只有咖啡能喝啊!”刑露微微一笑,“我不喜欢以前那种生活,在这里自在多了。你是画家吗?”她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棕色呢绒外套的肘部,那儿沾着一些油彩的渍痕,她第一天就注意到了。

    徐承勋暗暗佩服她的观察力,有点腼腆地点了点头。

    刑露好奇的目光看向他,问道:

    “很出名的吗?”

    徐承勋脸红了,带窘地说:

    “我是个不出名的穷画家。”

    “这两样听起来都很糟!”刑露促狭地说,“我知道有一个慈善组织专门收容穷画家。”

    “真的?”徐承勋问刑露。

    “假的。”刑露皱皱鼻子笑了,“你连续中了我两次圈套啊!”

    徐承勋自我解嘲说:

    “哦……我是很容易中美人计的!”

    刑露说:

    “画家通常都是死后才出名的。”

    徐承勋说:

    “作品也是死后才值钱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刑露说:

    “画家的宿命?”

    徐承勋笑了笑,说:

    “画家一旦变得有钱,就再也交不出画了!”

    “除了毕加索?”

    “是的,除了毕加索。”

    刑露撇撇头说:

    “可他是个花心萝卜呀!”

    他们来到画展地点,是位于一幢公寓地下的狭小画廊,里面是一群三三两两大声聊天的人,他们大都很年轻。徐承勋将刑露介绍给画展主人,他是个矮矮胖胖、不修边幅的男人,五官好像全都挤在一块。然后徐承勋从自助餐桌给刑露拿来饮料和点心。这时,有几个男士过来与他攀谈,刑露径自看画去了。那个晚上,当她瞥见徐承勋时,他身旁总是围绕着一群年轻的女孩子,每个女孩都想引起他的注意。刑露心里想:

    “他自己知道吗?”

    刑露并不喜欢矮胖画家的作品,他的画缺乏那种迷人的神采。这时,画廊变得有点懊热难耐,她不想看下去了。有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我们走吧!”

    几分钟后,她和徐承勋站在铜锣湾热闹的街上,清凉的风让她舒服多了。

    “你喜欢我朋友的画吗?”徐承勋问。

    “不是不好,但是,似乎太工整了……哦,对不起,我批评你朋友的画。”

    “不,你说得没错,很有见地。”停了一下,他问:

    “你住哪儿?”

    “哦,很近,走路就到。你呢?”

    “就在咖啡店附近。”

    “那我走这边。”刑露首先说,“再见。”她重又系上长颈巾,裹紧身上的外套,走进人群里,留下了那红色裙子的翩翩身影。

    一个星期过去了,刑露都没有到咖啡店上班。一天早上,她终于出现了。

    看完画展第二天,她心里想着:

    “不能马上就回去。”

    于是,整个星期她都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