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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可是什么呀?你还是个诗人,怎么也跟别人一样俗。”吴亚子说。

    张维听吴亚子这么一说,就说:

    “那好吧,我这就去办。”

    晚上,吴亚子来到张维的宿舍。他们决定明天去领结婚证,然后他们抱在一起,共同商量着买些什么东西,请哪些人。吴亚子对张维说:“我们能不买的东西就不买,能不请的人就不请了。”张维说:“那你们家的人呢?”吴亚子说:“等我结婚的当天,我会电话通知他们的。”张维觉得这样太残酷,吴亚子说:“我不管。”张维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晚上,吴亚子想和张维好,张维说:“今天太累了,我们休息吧。”吴亚子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依着张维睡了。第二天,他们去领结婚证,才知道领这个证很麻烦。吴亚子就去找了一个他的中学同学,说是三天后就可以拿到证。张维一定要让吴亚子很体面地结婚,所以就找了很多同学借钱,吴亚子自己有一些,也从一些朋友那儿借了些,把家电全都买好了。张维看着房子里乱糟糟的,他的书占了一小半,就到楼底下去跟老房商量,老房说:“你找一些箱子,把书都拿到我这儿来吧,不过时间可不能太长,太长我就保不住让水泡不泡了。”张维说:“开学的时候我就把它们搬到学校去。”张维从北方大学找来了几个文学爱好者,到处找着买了些硬纸箱子,把书都放在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抬到老房那儿。剩下的就是结婚那天的安排,张维对吴亚子说:“我们总得找一些车,把你从哪里接过来吧。”吴亚子说:“不接,我们一起从这儿到酒店去。”

    就在他们要拿结婚证的前一天晚上,吴亚子又要和张维好,张维说:“我有些累,以后吧。”吴亚子很不高兴,张维就起来哄她,可是吴亚子却发起脾气来,说:“这么多天了,我天天晚上要,你总是说累了,要我快休息,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维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把实情给吴亚子说了,一边把藏起的药给吴亚子拿出来看。吴亚子这才明白这些天来张维为什么一直没有精神,一睡下就呼呼地睡着了。她心疼地抱着张维,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张维说:“医生说,最近不行,过一段时间就可以了,我是急性的,只要治好了,就不会复发。”吴亚子问:“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呢?”张维说:“医生说,是我长期失眠造成的。”吴亚子就问:“你现在还常常失眠吗?”张维叹口气说:“是啊,从大三开始到现在已经快四年了,每当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恨不得起来把所有的一切都砸碎,但是我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吴亚子问:“就没有办法治吗?”张维说:“该吃的药我都吃了,该用的一些方法我也用了,时好时坏,反正不能全好。”

    吴亚子不说话了,她有些心痛,她觉得身边睡的这个男人一直有不幸在伴随着他,可是她从来没有关心过他,特别是他的失眠,她只是偶尔听他说说,并没有当回事儿,她从来就没有想到失眠也会打垮一个人。夜深了,她听到他打呼噜的声音,知道他为婚事已经精疲力竭了。她静静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生命中最难以舍弃的人,第一次觉得只有这个男人对她是最真的,第一次从她的心底里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爱来。她想,今生今世,再不会有人如此地爱她了。她睡不着,她又想起张维的身世来,她想像着张维是如何在没有母亲的呵护下长大,如何和小朋友打架,如何在父亲不在或喝醉的时候孤独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哭泣,如何在上大学时幻想破灭而陷入痛苦中要退学,如何自杀,如何又经历父亲的突然死亡和母亲的出现,如何经历漫漫长夜中的失眠,如何又痛苦地爱着她。她知道,张维对她的爱是绝对痛苦的。她从未经历过张维经历的任何一种苦难,她无法想像那种痛苦是什么样子,她无法理解,一直在痛苦中长大的张维除了性格上的一些冷僻外,他的心里几乎没有什么仇恨,只有爱。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在这一晚她才发现的,她觉得她以前对他是多么不了解啊。实际上,她过去一直想的是张维的另一面,就是那冷傲的神情和他的才华以及他难以实现的理想。她一直在想着如何让他屈服于她,一直在想着如何让他放弃那虚幻的文学理想。她一直站在他的对立面,一直,几乎很少站在他那一面。而他却一直爱着她,为她奉献着一切。这一夜,她觉得欠张维的太多太多,她觉得她完全应该好好做他的妻子。

    张维和吴亚子结婚了吗(2)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起来,给张维把早点买了回来。张维醒来的时候,吴亚子就坐在他的旁边,她看见他睁开了眼睛,就温柔地轻吻着他的眼睛。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爱感动了,幸福地哭了。她擦去了他的眼泪,轻轻地说:

    “傻孩子,为什么哭啊,今天我就要正式成为你的妻子了!”

    然而,拿到那张结婚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吴亚子的母亲不知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几乎要死过去。她立刻阻止了一切。

    母女两个在家里大吵起来。吴亚子的父亲一下子就明白女儿为什么会这么快要结婚的原因了,她把吴亚子的母亲说了几句,就把吴亚子带到书房,和吴亚子细细地谈起来。他以前总觉得女儿和张维的恋爱不会长久,依他看来,女儿和张维是绝对的两路人,根本是走不到一起的,所以在吴亚子母亲劝女儿时,他持观望态度,可是今天,他不能不管了。他先是循循善诱,慢慢地分析,在很多问题上女儿自相矛盾,最后,他一针见血地说:“你们是两种人,你们从一开始就不稳定,然后你们不断地吵架,互相退让,而且一直对你们的将来没有信心,现在你只是为了反叛家庭而强迫张维和你结婚,这是不道德的,也是不成熟的。即使你们真要结婚,你们也应该三思而后行,不要一时冲动。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应该由你自己来定,但不能勉强,我觉得现在你们有些勉强,这样做对你们谁都不好。你自己考虑考虑,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些问题在昨晚上她就想过了,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她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张维一直等着吴亚子的音信,给单位打电话,才知道吴亚子跟着她母亲走了。他立刻意识到出问题了。他一直等着,直到晚上也没见吴亚子。她想给她家打电话,但一想到吴亚子根本就接不到电话,他想,今天必须再会会未来的岳母了。他什么也没带,就直接去了。

    开门的是吴亚子的母亲。她不客气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小亚我锁起来了,你们别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这么结婚。”

    张维说:“阿姨,你能不能听听我的想法。我和小亚是真心相爱的,她不想告诉你我们结婚的事,也是有原因的。”

    吴亚子的母亲打断张维说:“不要再说了,说什么也没用。我上次给你说,要结婚,必须得和你妈妈断绝一切来往,你能做到吗?能做到我就可以允许你们结婚。”

    张维气愤地站了起来,说:“阿姨,你这话太不讲人情了。我要见小亚。”

    吴亚子母亲说:“这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时,吴亚子出来了,张维赶紧迎上去,就见吴亚子的眼睛红红的,知道她一直在哭,心里很不忍。吴亚子对张维说:“我爸爸说的也许有些道理,我太急了,是我想结婚,你还不想,是我太自私了,是我强迫你和我结婚,我们好好想想再说吧!”

    张维一听就急了,说:“是我愿意的,谁说你强迫我了,我一直都想和你结婚。”

    吴亚子说:“你先回去吧,我们都想想。”张维说:“我不需要想。”吴亚子说:“我得好好想想,你回去吧!”说完,吴亚子就要回房去。吴亚子的母亲也愣在那儿,她没有想到女儿会这样,以为是顺着她了,就对张维说:“天底下姑娘多的是,你再找一个吧!”

    张维看着吴亚子说:“你不要走,你今天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愿意跟我结婚,还是不愿意。我只要一个准确的答复,如果行,我等你一辈子都可以,如果不行,我绝不再见你。”

    吴亚子看着张维,眼泪就出来了,她说:“你忘了我吧!”

    张维看了看吴亚子,绝望地出来了。他在街上大声地哭着,第一次从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恨。他回头望过去,发现吴亚子家灯火通明,可是,窗口并没有吴亚子向外看的影子。他恨透了她。他真想大声地骂一句,可是,他骂不出来。他觉得胸口有一堆炸药在堵着,让他难以呼吸。这时候,有个人正在惊奇地看着他,他吼道: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人显然不高兴了,骂道:

    “看你怎么了?你不是人看的吗?你看你那个德性。”

    “去你妈的,你管得着吗?老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张维真的生气了。

    这时,有个女人过来拉那个人,指着张维说:“一看,就是喝醉了,你理他干吗?”

    张维听着了,说道:“谁他妈的喝醉了,有种的你就别走。”

    那个男人也不示弱,骂了起来。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那个女人见自己的男人占不了便宜,也用脚踢着张维。张维只觉得好舒服,觉得这样一直打下去该多好,直到把他打死为止,或者他把那两个人打死。他发疯般地厮打着,那个女人一看就把张维抱住了,然后那男的在张维的脸上猛打。张维倒下了。过了一阵子,张维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一家饭馆里,有好几人围着他看。张维坐了起来,见自己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摸了摸身上,又摸了摸脸上,知道是自己的鼻血流到了衣服上。那个饭馆的老板说:“我看你没喝酒,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和人家打架?”张维一听,又哭起来。他站了起来,从身上掏出一百元钱来,给老板说:“谢谢你!”老板说:“不要,不要,你又没吃饭,我拿你什么钱哪。”张维说:“不为别的,只为你的人道精神。”老板一听笑了,说:“那我更不能要了。你在这儿洗洗脸再走吧!”张维进去洗脸的时候,又泪流不止。他把脸一直放在脸盆里,直到他觉得自己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才把脸仰起来,擦干了,然后又谢了一下老板,走出了饭馆。他又一次看了一下吴亚子的家,那里依然灯火通明,而窗口没有她的身影。

    张维和吴亚子结婚了吗(3)

    一路上他直直地坐在车里,一直想着吴亚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想不明白,她怎么那么无情。他在想,他是在她楼底下和人打架的,难道她就没有听见?还是她听到了,根本就无动于衷,或者被她母亲挡住不让她出来,但无论如何,她都太无情了。

    他回到了宿舍,看着屋子里由那些北方大学的文学爱好者早早挂起的彩条,泪水又出来了。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泪水太多。他流着泪,狠狠地把那些彩条撕下来,然后撕成碎片。他看着电视,就想一拳把它打碎。他站了起来,可是觉得有些可惜,同时也觉得一拳下去也许根本就打不破。但他突然在心里想,去他妈的,吴亚子都没有了,要这个破玩意儿干什么。他抡起了拳头,试着打了一拳。电视荧屏很结实,他的手却打疼了。

    他躺在床上,想着今晚的一切。她太无情了。他气得坐了起来,然后他又躺下,哭起来。

    可是,他从第二天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一个英雄,因为他的内心充满了悲壮的理想。他常常突然站起来,攥紧拳头,猛然打下去。他和吴亚子新买的茶几就被他打碎了。他想起父亲的遭遇,突然间对女人都有了这种仇恨。他知道这仇恨是不应该有的,可是他无论如何难以消除它。

    吴亚子神秘失踪

    研究生报名的时间到了,张维只好去学校。易敏之看见张维说:“最近又怎么了,怎么瘦成个猴子?”张维说:“还是失眠。”

    易敏之今年共招六名硕士生,同时,还招了三名博士生,工作很忙。易敏之的课都安排在他家上,所以第一天大家都到易敏之家里来看他。张维早就在研究生报名册上知道了他的师兄弟、师姐妹,五名硕士中有两名是女的。两个女生,长得漂亮的那个叫林霞,另一个叫杨玲。剩下三个师兄弟看上去很有些龌龊,一个个怯生生的样子。一个是从北方大学哲学系考来的应届生,叫吴用,据说他在本科时的学习成绩很突出;一个是从浙江考来的,绍兴人,叫鲁连生;还有一个是从东北考来的,已经工作了三年,叫冯德昌。三名博士生都是男的,有一个很有些自负的样子,另两个弓着背,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情。

    易敏之让每个人都互相介绍一下自己,张维介绍完自己时,那两个女生望着互相笑了一下,说:“原来他就是张维啊。”易敏之问:“你们知道他吗?”林霞说:“北方大学的学生谁不知道他啊!”张维很有些得意。大家都介绍完后,易敏之又给大家说了一些他上课的方式,无非是因材施教的原则,最后他说:“我必须要强调一点,你们不要带别人到我这儿来,也不要找我替谁作序。我现在一个字也不写了。张维,那个叫废人的作家是不是还让你找我?”

    张维赶紧点点头。易敏之说:“以后再别提了。”

    从易敏之家出来,大家就议论起易敏之来。杨玲问张维:“为什么他要说最后那几句话呢?”张维便把废人给他讲的故事给他们讲了,大家一听,也觉得名人不易。谈完易敏之,就谈张维了。大家对张维都很感兴趣。

    晚上回到宿舍,他先把废人的小说稿扔进了床底下的纸箱子。他躺在和吴亚子前几天买的双人床上,看着电视和冰箱,伤心起来。在拥有吴亚子的时候,他常常想如何离开她,可是,真的离开时,他却突然感到无比地孤独和悲伤。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有多么爱她。他想起那天晚上不应该吴亚子说那样的话,他真的非常后悔,他觉得吴亚子也一定会后悔。

    他突然坐起来,跑到楼下,给吴亚子家打电话。他想无论如何得听她说一句话,他想告诉她,他是多么地后悔那晚的行动。可是,吴亚子家的电话已经变成了空号。他有点发疯,觉得今天晚上一定要见到吴亚子,一定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否则,他又要失眠。他一想起失眠,就要痛苦得大叫。他记得有一天晚上,他怎么都睡不着,就坐起来,大声地哭了起来,他想,人世间若真的有神,而且睡觉也是有神来管的话,他真想给睡眠之神磕几个头,让睡眠之神把他放了。哭了一阵,他觉得好多了。然而他不想再哭第二次,今晚如果见不到吴亚子,他注定又要失眠,而明天他得到学校去上课。

    他坐了车,就往吴亚子家去。他敲开了门,开门的却是一位老太太。张维愣住了。老太太问他找谁,他说找吴亚子。老太太说:

    “你是不是找以前在这里住的人家?他们前一阵子搬走了。”

    “你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吗?”张维问。

    “不知道。”老太太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宿舍里的战争(1)

    为了忘却爱,张维决定住到学校的宿舍去。

    宿舍里住着四个人,除了他之外,另外三个是学文学的,陆友和陈大亮是学古典文学的,吴文翰是学现当代文学的。陆友的女朋友在北京上班,陆友只好又考到北京来,陈大亮则是应届生,因为对工作有恐惧感,所以只好继续求学。吴文翰是从山东某高校考来的应届生,似乎是真正想在这方面有所企图的人。

    张维找到了北方大学文学社的负责人,是个女孩子,叫文青,写诗的。张维在一年前见过她,那时她头上还扎着一个小辫子,一脸的天真,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子像是忽然经历了什么大的磨难,脸上明显地带上了沧桑感和疲惫感。他看过她的诗,很新,属于后现代派的那种。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诗,但毕竟是写诗的,他还是觉得她是同道中人。文青现在读大三,见了张维很高兴,赶紧给张维倒水倒茶的,宿舍里其他的女孩子一听是张维,都有些崇拜的眼神。张维说:“文青,给我找几个小兄弟,去帮我拿一下我的书。”文青说:“好啊,我还没有你的书呢,别人都有了,就我没有。”张维笑着说:“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文青说:“我赶紧去找吧。”他们出来,文青在男生楼底下喊起了人。楼上有几个男生坏悻悻地答应着,不过,还是下来了几个。有一两个上次给张维搬过书,张维虽然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但觉得亲切。

    几个人一起来到张维原来的宿舍,就见狭窄的宿舍里摆满了东西。他们也知道张维没能结成婚,替张维抱不平,但有一个人认为,这才是诗人。一个诗人就应该承受多舛的命运,应该有这方面的心理体验,否则就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听到这样的话,张维就觉得有人终于能理解他了。文青非要问个所以然,张维就简单地给她说了。文青听后说:“这有什么啊,张维,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张维听了笑笑。

    他们一起到老房那儿去取书,老房说:“啊呀,赶紧拿走吧,说真的,我天天都要发愁哪,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拿纸当命,也没办法,人各有志嘛。”张维说:“我先拿到我的房间里,然后再拿一部分到学校。”于是大家把书又抬上去,文青在那里指挥。有人大叫,说是书让老鼠吃了。文青一看,真的被老鼠咬下了条道路。文青说:“你看,这里本没有路,走的老鼠多了,也就有了路。”张维本来在楼上指挥往哪儿放书,听说后下来了。一看,心里很生气,但一看是那些印坏的,也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