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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2 部分阅读

    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一直被他照料,可是他却用亏欠的,抱歉的心情说这样话。

    他从来不会对他有过激的动作,也没有华丽的话语。

    很平淡的,似乎生活本来就是如此。

    “温水已经备好了,你一个人可以麽?”

    “没关系。”

    站在水里都觉得两腿发软。

    捏一把腿上的肉,有些虚浮。

    皮肤和下面的部份之间有稀浮的感觉,没有一点儿力气。

    是瘦了。

    这样的身体,恐怕连剑都举不起来了。

    站在水里呆呆的出神,平舟在外面轻声问:“不舒服麽?”

    回过神来,应一声:“没有,这就好了。”

    把袍子披一披,裹著出来。平舟松口气,笑了笑:“怕你没有力气,还担心著呢。天还早,现在睡麽?要不,下盘棋?”

    风吹在有些潮湿的皮肤上,一天的闷热总算是褪消,飞天的心情说不上好,但也不坏。

    “也好。”

    对坐著,棋秤摆在两人中间。

    晶莹的棋子触指生凉,飞天抓了几粒在手里,慢慢的摩挲。

    那样冰凉的,坚硬的,不容易熨热的棋子。

    又有些出神。

    “怎麽?要认输了?”

    勉强笑了一下:“哪能这麽便宜了你。”看了一眼形势,落了一子。

    一直都在揣著明白装著糊涂。

    知道其实不是朋友了。

    但总下意识骗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

    平舟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言行举止都不曾越界。

    “棋力大有长进了。”平舟声音很轻快:“在隐龙的时候一定和高手时常切磋是不是?”

    “也没有怎麽用心下,”飞天拈著一颗子慢慢敲棋秤的边儿:“偶尔玩玩儿的。”

    “要不要吃点心?磨碎的松子,还有桂花,没有放糖粉。”

    薄薄的象云片糕样的点心,有著松子和桂花的香气。

    很奇怪的搭配,但是不说起来不觉得,闻到这个香气,真的觉得非常诱人。

    “平舟。”飞天声音很轻。

    “嗯?不舒服?”

    “不,不是。”

    “累了麽?”

    “也不……对不起。”

    “怎麽了?爲什麽突然说这个?”

    飞天低著头不看对面的人:“你知道的,你对我……和我对你,心情并不一样。我总觉得,我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温柔和好处……”

    平舟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傻瓜,说什麽傻话。”

    “不是的。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怨恨你。也知道你一定会包容一切,所以肆无忌惮的什麽过份的话都说过,猜忌他,排斥他,明明占著他的上风还要有风驶尽帆。

    飞天想起前些天的自己,那样暴燥的脾气。平舟一直一直耐心的说话,陪小心,一直笑得很温柔。

    其实是吃定了他的好脾气。

    人总是这样的恶劣。

    对著行云或是辉月,他决不会这样放肆。因爲对方不好惹。

    没有得到原谅的把握,是不会这样放肆的。

    象是一个知道自己得宠的孩子,会对著包容照顾他的人分外顽劣。

    “对不起,平舟。”

    “别说傻话。”平舟轻轻抱住他:“能照顾你,每天看到你,我就觉得生命里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你平安快乐,比什麽都重要。发脾气谁都会,何况,你的脾气已经极好。换作是我,病体缠绵难愈,或许早就摔东西拆房子了。”

    飞天笑起来:“胡说。你这样子也会摔东西,骗谁都不会信你。”

    “真的。少年时候也很顽劣。因爲一起学剑,师弟有一招学得比我快,师父夸赞他而训斥了我,那天晚上我心里气闷,砍翻了半个坡的树,害得许多鸟巢都跌翻了。後来想一想觉得实在是不应该。”

    飞天有些疲累,放软了身体靠著他:“你师弟很聪明麽?”

    “不是。他并不聪明,但是很刻苦。别人练十次,他练一百次。虽然进境不快,但是比别人都要扎实得多。他总相信勤能补拙,比旁人起得都早,睡得都晚。不喝酒,不偷懒,对漂亮女孩子瞧也不瞧一眼。”

    飞天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起从前的事情,好奇地追问:“後来呢?你师弟他现在在什麽地方?”

    平舟停了一下才说:“他被大师兄暗算……就在你救我的前一天,他死了。”

    飞天惊得身体颤了一下。

    “别怕,别怕。”平舟反过来安慰他:“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我不该问……”

    “不是,是我也想说出来。总在心里闷著,总怕有一天会全部忘记。”

    “不过,好象已经忘记许多了。”

    飞天慢慢地问:“他长什麽样子?”

    “他的样子……一开始很黑很瘦,後来慢慢结实起来了。个子不算太高,但是肩膀挺宽的,一笑的时候牙齿雪白。几个师妹喊他傻大个儿,黑塔,铁桩什麽的,他也不恼,总是一边搔头一边笑……师父教了剑法他不会,问了两三遍不敢再问,就去问……问师兄,再问我,再问师妹们,每个人都教他一遍,他自己一个人死命的练,反复劈石头,虎头裂开了全是血,第二天用布包一包再和其他人一起练……後来他剑法反而是最扎实的一个。师兄忌惮他,所以……先对他下了手……”

    平舟其实……一直是那样寂寞的。

    因爲冷静,因爲什麽事情都想得通透明白,所以分外寂寞。

    在帝都也好,在天城也好。

    无论是何时何处,他与人都保持著淡漠的君子之交。

    飞天从来没有看到他失态。

    只有一次。

    看到他焦急,力道象是不受控制。

    看到他流泪。

    飞天觉得有些心酸。

    平舟揽著他。

    “对不起,平舟……对不起。我没有,一样的心可以给你。”

    终于说出来了。

    每天每天闷著不说的话。

    自我唾弃的理由。

    总是发呆出神,总是逃避去想的事情。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不要紧。”平舟抱著他,下巴靠在他的头顶:“不要紧,飞飞,不要紧……”

    “只要能看到你平安快乐,我一样会觉得快乐。”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飞天觉得鼻子发酸。自己越来越情绪化也越来越软弱了。

    也许是一直在生病的关系,人软弱了许多。

    “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在窗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琉璃盏的光亮,把他的影子映在一面的墙上。

    温柔的一个影子。

    睁开眼睛的时候十分迷惘。飞天看著青色的帐顶,一时间想不起此生何生,此处何处。

    天象是蒙蒙亮,屋里的光线也不强。

    飞天试著动了一下,一向都容易疲倦,早上尤是。

    但是今天好象特别的倦怠,胸腹间薄薄的有些凹陷,腰软得直不起来。

    飞天侧头看的时候,才发觉今天这种极不正常的怪异感来自何处。

    平舟不在身边。

    这些天总是相伴入眠,形影不离的平舟,已经起了身。宽大的床榻上只有他一个。

    习惯真是最可怕的东西。

    屈辱可以习惯,伤痛可以习惯。

    温柔的陪伴,不知不觉就已经上瘾了麽?

    是不是寂寞了太久,所以对温柔分外没有抵抗之力?

    撑著身体坐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也令他气喘吁吁。

    身体虽然一直不是太好,但是象今天这样虚弱还是头一次。

    眼前金星乱舞,飞天靠在床头,虚弱的闭起眼。

    平舟一直在安慰他,可是没道理伤病久久不愈。

    身体软得象一个破了口的气球,干干扁扁,一点气力都没有。

    好象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个深处,失去了什麽。

    象是在身体的深处挖去了一大块很重要的东西一样,茫然若失,又奄奄无力。

    头发有些微的水气。

    沐浴过後的淡淡的清新味道。

    飞天不记得自己有沐浴过。

    实际上,昨天的记忆茫乱而短暂。

    昨天……

    关于昨天的记忆很迷惘。一早的时候与平时一样,到了午後的时候突然浑身无力,平舟有些慌乱,给他喝了汤药,後来慕原来了……再後来的事情,全无印象。

    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伸手攥著床柱想起身,才刚刚挪动一些,就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由自主象是一块石头般沈重,撞在床头,帐鈎晃了几下,撞在床柱上,轻轻的响声,一下,再一下。

    “飞天。”平舟急急的冲了进来:“你别乱动。”

    被他抱住,小心翼翼的放下,卧在枕头上。

    飞天睁著一双眼睛看他。

    平舟的面容有些憔悴,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青印。飞天看著他掖好被角,手摸到额头来试温度,慢慢的说:“我快死了麽?”

    平舟立刻说:“胡说什麽。你只是一时气血亏虚,调养几天就会好的。”

    飞天苦笑:“到现在你还要骗我。从两百年前我第一次变成龙身之後,龙脉慢慢由浅而深,功力也日渐深厚。可是这些天来,却越来越是浅淡,现在……”他慢慢从被底下伸出手臂来。有些苍白细瘦的手臂上毫无瑕疵:“根本是全部消失了。族长他们曾经说过……龙将死时,龙脉全褪……你们,一直瞒我,我自己心里却是有数的。”

    平舟的手还按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叹息:“龙族的事情,你不知道的还多著。龙脉浅褪也不是只有在将死的情况下啊。飞天,你自己想一想,从我们认识到如今,我有没有骗过你?有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诳语?”

    飞天慢慢的摇摇头。就是这样轻微的动作,都令他眼前一阵发黑,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这就是了。飞天,如果你真的是死期将至,我也决不会把你放在这样一所宅子里沈闷度日。我会问你有什麽最想要做的事,有什麽最想去的地方,即使你的性命只剩一天,我也会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绝对没有闲暇去寂寞或是伤愁……”额上的手慢慢滑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平舟的眼光中爱怜横溢,低下头来在他额角轻轻一吻:“你会慢慢好起来的,相信我好麽?”

    飞天轻轻嗯了一声。

    平舟的温柔让人无从招架,一池泉水,软热宜人。

    除了在其中沈溺迷醉,没有别的选择。

    “汤药差不多好了,喝了药,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啓程,和慕原一起去隐龙。你慢慢调养,会很快好起来的。”

    飞天皱皱眉:“还要喝药?”

    平舟微微一笑,本来有些疲倦的面容上象是晨曦春晓般,一瞬间让人觉得容光不能逼视:“这次的药不同,煎的人很用心,道也不苦。”

    他扬声说:“把药端进来吧。”

    外面脚步声细碎,飞天先闻到了药香。

    天色已经比刚才亮了许多,有人端著托盘,盘中盛著碗药。

    飞天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那进来的人,坐直了身体。

    那人走到床前,屈膝跪下,把托盘放在矮几上,端起药碗送到了飞天的嘴边,笑中带泪,手微微有些抖:“殿下,请用药。”

    飞天嘴唇哆嗦著,一滴泪落下来,滴在了热气袅袅的药碗中。

    声音抖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汉青。”

    汉青的眼泪流到了腮边,

    “殿下。”

    平舟轻轻抱著飞天,向汉青微笑:“别光顾著发呆,药给我。”

    汉青飞快地抹了一把泪:“不,我,我亲自呈给殿下。”

    飞天咬著唇,笑得欢畅,眼泪却流的急:“我早就不是殿下了。”

    汉青把药碗递上来一些:“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殿下。”

    那微微有些酸苦的汤药,并没有想象中难以想象。

    飞天就著汉青的手把药几口喝完,平舟腾出一只手来,拿丝巾爲他擦拭嘴角。

    “好了,两个人见了面相对流泪,让人看到了还以爲是要离别呢。明明见面是喜事,别再哭了。汉青,替飞天把脉。飞天你也是,身体现在正虚,还要流泪,更伤元气。要知道你现在这麽会哭了,我刚才不会让汉青这麽快来见你。”

    飞天拉著汉青的一只手,汉青反过手来按住他的脉门:“是。殿下,我爲您把一下脉看看。”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风吹著帘栊轻叩廊柱的轻微的声响,一声一声的。

    天已经亮了。

    第一道阳光照在向东的窗上。

    汉青半晌才松开手,微微松口气,笑著说:“殿下的身体会慢慢康复的,没有什麽大恙,只是太虚弱。”

    平舟嗯了一声,飞天握住了汉青的手:“你什麽时候来的帝都?怎麽一直不来看我?”

    汉青笑著看平舟:“舟总管月前遣人去找的我,紧赶慢赶昨天才刚到。我来的时候殿下……正在沈睡,我一直在廊下煎药,殿下睡得真香,中间一次都没有醒过。”

    飞天眨眨眼,本来想问谁爲他净身沐浴。

    但是这个问题似乎也不必问。

    不是平舟就是汉青,反正不会是慕原。

    “困麽?”平舟轻拍他的肩背:“累了就多睡一会儿。”

    飞天硬撑著说:“不累,我们再说会儿话。”

    汉青笑起来:“殿下,我这次来就不走了,回头,我们一起去隐龙,来日方长呢。殿下快睡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飞天无力的笑笑,慢慢闭上眼。

    模糊的听见慕原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揭开了身上的被子,把一样东西放到了飞天的身边。

    外面软软的,里面好象是坚硬的东西。

    隐约听见平舟在说:“他现在太虚弱,还是……”

    慕原说:“必须是他自己……三天後你才能替换……不要紧,不会吸他太多精气……”

    什麽呢?

    那样东西似乎是温热的,个头儿也不算大……

    飞天感觉到那东西和他紧贴著,有一点奇异的感觉从相贴的地方传过来。

    似乎在呼唤他,也象是在向他诉说什麽似的。

    那样奇怪的感觉。

    飞天无力思考,陷入沈睡。

    即使是在沈深的睡眠中,身边那古怪的存在感也不容忽视。

    昏昏沈沈的,还是可以分辨出汉青和平舟的声音。

    有时候会被他们扶著半坐起来,喝下汤药和粥水。

    感觉到他们爲他运气行功。

    还有那放置在身边的东西,始终与他不曾稍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身体被腾空抱了起来,那一直贴肉放置的东西就这样搁在怀中。

    悬空著前进,温柔又安稳的一个怀抱。

    飞天轻轻蜷缩著更偎向那温暖。

    那人抱得更紧了些。

    感觉到被大氅整个儿包住,卧放在一处温软的所在。飞天手脚动了一下,本能地抱紧了怀中的东西。

    圆圆的,锦褥中裹著的,似是一个球体。

    “飞天……”平舟轻声唤他:“喝些药再睡。”

    有些迷糊的半睁开眼,平舟的俊顔近在咫尺,药碗凑到了嘴边,飞天张嘴喝药,连什麽滋味都品不出来。

    紧紧抱著怀中那圆圆的球,飞天吐著舌头,药汤好热。

    喝下去身上好象出了一层细汗似的。

    汉青不知道何时依偎到了身边,伸手在他额上摸摸:“嗯,好,出汗就好了。”

    平舟又说了句什麽,似乎是:“飞天……不要抱这麽用力的……”

    抱什麽啊……

    这颗球麽?

    飞天无力的侧个身,双臂展开包住怀里的球……

    明明是他们放在他怀里的啊……爲什麽还要说别抱紧……

    好象还听到了慕原的声音:“好些了麽……”

    他们说话的声音变低,然後又有人扣住手腕,运送灵气给他。

    那只手放开,飞天本能的又抱紧了怀中的球。

    很奇异的感觉……这个并不柔软,抱起来的手感绝不能和抱枕相提并论的东西……

    却让他觉得亲近得很,就象天生就该被他环抱一样。

    亲近得感觉……就象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就象是早上醒来的时候那莫名其妙失落的一部分,被补了回来。

    飞天在睡梦中露出满足而温柔的笑意。

    全然不知身边三个人围著他眼都不眨一下的看著。

    眼皮上有不舒服的感觉,有些灼热。

    阳光不知道何时照到了脸上,飞天身体动了一下,身边的人也立刻醒了过来:“飞天?”

    “嗯……这是,哪里啊?”

    平舟一手揽著他,一手拉过帘幕爲他挡去了阳光:“在车里。我们在去隐龙的路上。”

    飞天惊了一下,彻底醒了过来:“在路上?”

    平舟点头,口气极柔和:“你睡了两天两夜了,肚子饿不饿?”

    不提不觉得,一提起来真的感觉饥肠辘辘。飞天摸摸肚皮,很诚实的点点头。

    平舟松开手:“我去给你拿些吃的。你躺好不要动,别吹风,知道麽?”

    飞天应了一声,平舟掀开车帘跳下车去。

    飞天转头看著这仍在行进中的马车。

    平稳而宽敞,里面布置成一张卧榻的模样,铺陈柔软精洁。

    真是……病号待遇了。

    上次坐这种车……好象还是很久以前,和辉月一起去巡边呢。

    不过那车子可没有这麽讲究的。

    可能半天没有翻身换过姿势,身体有些麻。

    慢慢的想侧身,怀里的存在感鲜明起来。

    飞天揭开被子,有些疑惑地看向那一直被他抱住的东西。

    外面裹的锦褥已经在睡卧的时候揉散开了。

    飞天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个直径象小碗,外形如鸡蛋的球体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