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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睛,那是两个咔咔作响的、可憎的小球,一根金

    属丝无情地刺穿她的脑袋,从眼球上穿过。

    梅吉的叫声又高又尖,不像是孩子的叫声了;她一下子扔掉了艾格尼丝,一个

    劲儿地喊叫着,双手捂住了脸,摇晃着,颤抖着。这时,她感到弗兰克拉开了她的

    手指,把她抱在怀里,把她的脸按到他的脖子下面。她双手勾着他,从他身上得到

    了安慰,直到他的亲近使她镇静下来。她感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是那么的舒服,尽

    管这气味夹杂着马臊、汗臭和铁末味。

    当她平静下来以后,弗兰克叫她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捡起了那布娃娃,

    迷惑不解地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脑袋内部,试图记起他在孩子提时代是否受过奇特的

    恐惧的困扰。但是,在他心头留下了不愉快的y影的却是人,是他们的窃窃私语和

    冷眼;是妈妈那消瘦、皱缩的面庞;她拉着他的那双颤抖的手和她的双肩。

    梅吉到底看到什么一使她成了这副样子?他想,要是可怜的艾格尼丝在头发被

    撕落的时候流血的话,那梅吉就不会如此懊丧了。流血是实实在在的事:克利里家

    里至少每个礼拜都有什么人要大流其血的。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梅吉喃喃地说道,她不愿再去看那布娃娃了。

    “她是个有血有r的了不起的东西,梅吉。”他咕哝着说道:他的脸紧紧地贴

    着她的头发。那头发多么柔美,多么丰厚,多么光彩照人啊!

    他费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哄她去看艾格尼丝,又用了半个钟头去说服她从那娃娃

    头顶的窟窿往里看。他指给她看那对眼睛是怎样做成的,怎样仔细地排成一线,既

    装得妥贴,又能开合自如。

    “来吧,现在你该进屋去了。”他对她说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把布娃娃c

    进他俩的胸口之间。“咱们去叫妈妈把她修好,好吗?咱们把她的衣服洗一洗,熨

    一熨,再把她的头发粘上,我还要用这些珠子给你做几个合用的发卡,这样它们就

    不会掉下来了,你爱怎么给她梳头就可以怎么梳。”

    菲奥娜·克利里正在厨房里削着土豆皮。她是一个略矮于中等个子的非常端庄、

    相当漂亮,然而却面无笑容、神情严肃的女人。她身段优美,尽管下身已经怀过六

    个孩子,但纤细的腰肢还没有变粗。她穿着灰洋布的衣服,裙裾拖在一尘不染的地

    板上,胸前围着一条硕大无朋的、浆得发硬的套头白围裙,上腰背后打着一个利索

    的、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蝴蝶结。她从早到晚都在厨房和后园子里转,她那双结实的

    黑靴子踩出了一条从炉台到洗衣房,到那小片菜地,到晒衣绳,再回到炉台的巡回

    小路。

    她把刀放在桌子上,凝神望着弗兰克和梅吉,她那美丽的嘴耷拉了下来。

    “梅吉,今天早晨是叫你不许把衣服弄脏才让你把最好的衣服穿上的。看看,

    你都成小邋遢鬼儿啦!”

    “妈,这不怪她,”弗兰克不服气地说道。”杰克和休吉拿了她的布娃娃,他

    们想弄明白娃娃的胳膊和腿是怎么活动的。我答应了她要把娃娃修得和新的一样,

    咱们能办到,对吧?”

    “让我看看。”菲伸手接过了布娃娃。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女人,不喜欢随意多讲话。谁也不知道她脑子究竟在想些什

    么,就是她丈夫也不清楚;她把管教孩子的事交给了他,除非情况极不寻常,她总

    是毫无非议、毫无怨言地照他说的去做。梅吉听见那些男孩子们窃窃私议过,说她

    和他们一样惧怕爸爸,但是,即使这是真的话,那么她也是把这种惧怕隐藏在那难

    以捉摸的、略显忧郁的平静之中的。她从来不哗然大笑,也从来不怒气冲冲。

    菲检查完毕后,把艾格尼丝放到了炉子旁边的橱柜上,望着梅吉。

    “明天早晨我把她的衣服洗一洗,再把她的头发做起来。我想弗兰克可以在今

    天晚上喝过茶以后,把头发粘好,再给她洗个澡。”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毋宁说是就事论事。梅吉点了点头,毫无把握地微笑着。

    有时候她极想听到她的妈妈笑出声来,可妈妈是从来不这样的。她意识到,她们分

    享着某种与爸爸和哥哥们毫无共同之处的、非同寻常的东西,但是除了那刚毅的背

    影和从得闲的双脚以外,她并不明了那非同寻常的东西是什么。妈妈总是心不在焉

    地点头应答着,将她那长长的裙裾往上一撩,老练地在炉台和桌子之间奔忙着。她

    总是这样不停地干哪,干哪,干哪!

    孩子们中间除了弗兰克以外,谁也不知道菲总是疲劳得难以缓解。有这么多事

    要做、但双几乎没有钱和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有的只是一双手、她盼着梅吉长

    大,能帮上把手的那一天,尽管这孩子已经能干些简单的活儿了,但是年仅四岁的

    孩子毕竟不可能减轻这副担子。六个孩子中只有最小的一个是女孩,能对她有所指

    望。所有认得她的人都是既同情她,又羡慕她,但这对要干的活儿来说是无补于事

    的。她的针线筐里没有补完的袜子堆成了山,编针上还挂着一双;休吉的套衫已经

    小得不能穿了,可杰克身上的却还替换不下来。

    梅吉过生日的这个星期,帕德里克·克利里是要回家来的,这纯粹是出于凑巧。

    现在离剪羊毛的季节还早,而他在本地又有活于,像犁地啦,播种啦。就职业而言,

    他是个剪羊毛工,这是一种季节性的职业,从仲夏干到冬末,而这以后就是接羔了。

    通常,在春天和夏天的头一个月中,他总是设法找许多的活计来应付这段时间;像

    帮着接羔呀,犁地呀,或者为本地的一个经营奶场的农民替班,把他从没完没了的

    两天一次的挤奶活儿里替换出来。哪儿有活干,他就去哪儿,让他的家人在那又大

    又脏的房子里自谋生计,这样做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对他们不关痛痒。一个人

    除非有幸自己拥有土地,否则他是别无他法的。

    太阳落山后不久,他回到了家中,这时灯火已经掌起来了,影于在高高的天花

    板上摇曳不定。除了弗兰克以外,其他的男孩子都在后廊里扎作一堆儿,玩着一只

    青蛙。帕德里克知道弗兰克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听见从柴堆那个方向传来了不绝于

    耳的斧头的啪啪声。他在后廊里稍停了会儿,照杰克的p股踢了一脚,在鲍勃的耳

    朵上扌扇了一巴掌。

    “帮弗兰克劈柴去,你们这些小懒蛋。最好在妈妈把茶端上桌以前把活儿干完,

    要不我就把你们打个皮开r绽。”

    他朝着在炉边忙个不休的菲点了点头;他既没吻她也没拥抱她,因为他认为丈

    夫与妻子之间的情爱只适于在卧室里表露。他用鞋拔子把满是泥块的靴子拽了下来,

    这时,梅吉蹦蹦跳跳地把他的拖鞋拿来了。他低头向她咧嘴一笑,带着一种奇特的

    惊异感;只要一见到她,他总是有这种感觉。她长得如此俊俏,头发是那样的美;

    他模起她的一缕卷发,把它拉直,然后又松开,为的是看看那发卷缩回原位时卷跳

    的样子。他一把抱起她来,向厨房里那把唯一舒适的椅子走去。这是一把温莎椅,

    座位上系着一个靠热。他把椅子拉近炉火,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然后,抽出烟斗,漫不经心地把吸乏了的烟丝从烟斗锅里轻轻地叩到地板上。梅吉

    蜷缩在他的膝头,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她凝视着亮光透过他那修剪得短短的、金色

    的络腮胡——这是她每晚一成不变的乐事——她那张冰冷的小脸向他凑了过去。

    “你好吗?菲?”帕德里克·克利里问他的妻子。

    “很好,帕迪'注'。今天下牧场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

    “干完了。全干完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开始干上牧场的活儿了。天啊,我真累

    啦!”

    “保准是这样。是不是麦克弗森又把那匹脾气古怪的母马交给你了?”

    “太对了。你不认为他会自个儿去摆弄那特门,而让我去驾那花毛马吧?我觉

    得我的胳膊像是被扯脱下来了似的。我敢说他妈的那母马是安·扎隆最难对付的母

    马。”

    “没关系。老罗伯逊的马可都是好马,你用不了多久就会到那儿去了。”

    “没那么快。”他装了一锅劣等烟草,从火炉边的罐子里抽出一根点烟用的蜡

    芯,飞快地往火门里一撩,点着了。他靠回椅子上,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烟斗发出

    了“啪啪”的响声。

    “到了四岁觉得怎么样呀,梅吉?”他问他的女儿。

    “啊不错,爸。”

    “妈给你礼物了吗?”

    “噢,爸,你和妈怎么知道我想要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他马上把头转向菲,微笑着,挤着眉和她升起了玩笑:“她的

    名字叫艾格尼丝吗?”

    “是的,她很美,爸,我一天到晚都想看着她。”

    “她有东西好看可真算幸运了,”菲苦笑着说道。“可怜的梅吉还没来得及好

    好看看那娃娃,就叫杰克和休吉抢去了。”

    “哦,秃小子总是秃小子嘛,损坏得厉害吗?”

    “都能修好。没到太严重的地步,弗兰克就把他们给制止住了。”

    弗兰克?他在这儿干什么?他得整天打铁才对。亨特等着要门呢。”

    “他一天都在铺子里来着。他回来是来拿什么工具的吧。”菲很快地答道。帕

    德里克对弗兰克太严厉了。

    “哦,爸,弗兰克是天下最好的哥哥!我的艾格尼丝没死,就是他救的。喝完

    茶以后,他还要把她的头发粘上呢。”

    “那好,”她爸爸懒洋洋地说道,把头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火炉前面很热,但他似乎并没感觉到,前额冒出的汗珠在闪闪发光。他把两只

    胳膊枕在后脑勺下,打起盹来了。

    正是从帕德里克·克利里的身上,孩子们继承下来了深浅不同的发红的卷发,

    尽管他们中间谁的头发也不像他的头发那样红得刺人眼目。他是个矮小而又结实的

    人,长着一身铁骨钢筋,一辈子和马打交道使他的腿罗圈了,多年的剪羊毛生涯使

    他的手臂变得很长;他的胸前和臂膀上布满了浓密的金色茸毛,倘若他是黑皮肤的

    话,那一定是很难看的。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总是眯缝着,象一个注视着远方的

    水手;他的脸色的是愉快的,挂着一种古怪的微笑,使别人一看就喜欢他。他的鼻

    子很有气派,是一个地道的罗马人的鼻子,这一定叫他那些爱尔兰同行感到困惑不

    解,不过爱尔兰的海岸是有船只失事的地方。他说话的时候仍然带着柔和、快捷而

    含糊不清的高永韦'注'爱尔兰腔,把结尾处的“痴”音念成“咝”音。不过,在地

    球的另一面的近20年的生活经历,已经使他的口音变得有些南腔北调了。因此“啊”

    音成了“唉”音,讲话的速度也稍微慢了些,就好像一台用旧的钟表需要好好上一

    上弦了。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他设法使自己比大多数人更愉快地来度过他那艰难

    沉闷的岁月,尽管他是一个动不动就用大皮靴踢人的严厉的循规蹈矩的人,但在他

    的孩子中除了一个孩子以外,都对他敬慕备至。如果面包分不过来,他自己就饿着

    不吃;如果可以在给自己添置就衣和给某个孩子做新衣之间进行选择的话,他自己

    就不要了。这比无数次廉价的亲吻更能可靠地表明他对他们的爱。他的脾气极为暴

    躁,曾经杀过一个人。那时他还算幸运;那人是个英国人,敦·劳海尔港泊着一条

    准备顺海潮开往新西兰的船。

    菲走到后门口,喊了一声:“吃茶点啦!”

    孩子们鱼贯而入。弗兰克走在最后,抱着一捆木柴,扔进了炉子边上的一只大

    箱子里。帕德里克放下梅吉,走到了放在厨房最里面的那张独一无二的餐桌的上首,

    孩子们围着两边坐了下来,梅吉爬到爸爸放在最靠近他的椅子上的木箱上面。

    菲奥娜直接把食物分到了那些放在圆桌上的餐盘里,她那股敏捷和利索劲儿比

    侍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次给他们端来两盘,第一盘给帕迪,接着是弗兰克,再

    往下是梅吉,最后才是她自己。

    “厄克尔!斯杜!”斯图尔特说道,他一面拿起刀叉,一面沉下脸来。“你干

    嘛非得叫我斯杜'注'?”

    “吃你的饭。”爸爸吼了一声。

    盘子都是大号的,里面着着实实地装满了食物。煮土豆、炖羊r和当天从菜园

    里摘来的扁豆,都是满满的一大勺。所有的人,连斯图尔特在内。都无心去顾及那

    没有说出来的斥责和表示厌恶说话声,而是用面包把自己的盘子蹭了个一干二净,

    接着又吃了几张涂着厚厚的黄油和土产酷栗果酱的面包片。菲奥娜坐了下来,匆匆

    地吃完了饭,然后立刻站起身,又向厨桌奔去,往大汤盘里放了许多加糖饼干,上

    面涂满了果酱。每个盘子里都倒进了大量的、热气腾腾的牛奶蛋糊汁,又一次两盘

    地把它们慢慢地端到餐桌上。最后,她叹了口气坐下来,这一盘她可以安安稳稳地

    吃了。

    “啊,太好了!卷果酱布丁!”梅吉大声嚷着,用匙子在牛奶蛋糊里东舀西捅,

    直到黄色的蛋汁里涌出一条条的粉红色的果酱。

    “喂,梅吉姑娘,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妈妈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布丁。”她

    爸爸微笑着说道。

    这次没有人埋怨:不管布丁做得如何,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克利里家的人都

    喜欢吃甜食。

    尽管他们淀粉类吃得很多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身上多长一磅r。在干活和玩

    耍中他们耗尽了吃进去的每一盎司食物。人们吃蔬菜和水果,因为它们是吃的东西

    而排除疲劳的却是面包、土豆、r类和热面布丁。

    在菲从她那把硕大的茶壶里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之后,他们又坐了一个多钟头,

    聊天、喝茶、或者看看书。帕迪一边拿着烟斗喷。吐雾,一边埋头看着一本从图书

    馆里借来的书。菲不断地斟本,鲍勃沉浸在另一本也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书里,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