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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水涨船高

    “直到撞上连巨鹏也冲不破的锁链,魂飞魄散,形神俱灭!”望舒颤声道“你要道心求真,所以云界就给你求真!”

    望舒激动地跳起来:“恐怕我们也得跟着陪葬!大爷还不想死啊,江辰,快,快斩灭幻象,快斩啊!”

    江辰木然无语。之所以在云舟中,江辰将诸多幻象一一斩灭,不过是因为江辰的力量强罢了。当这种力量碰上了更为强大的力量。“阻吾道者,吾必解之。”就成了一个笑话。

    不知不觉,巨鹏又飞至这一方宇宙的尽头。上空的锁链宛若犬牙交错,荆辣缠绕,吞吐着幽深冷寂的光泽。

    一个火球状的生灵正不断扭曲变形。从锁链的空隙中挤进去,直到消失在另一方宇宙中。

    须臾,巨鹏也轻松地冲破锁链,飞了上去。视野所及,恰好望见那个火球生灵陷入了一片银白色的神秘洪流,正在苦苦挣扎,火光渐渐微弱,最终化作一点火星溅灭。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比人义形生物更强大的生灵冲破锁链,又在新的宇宙毁灭江辰忽有所感从云舟到云界之外的宇宙,只是从一个幻象的小囚笼进入了另一个幻象的矢囚笼。如果一味抱着斩灭的道心走下去,那么那个强悍的人形生灵,这个更强悍的火球生灵,就是江辰日后的命运。

    力量无穷无尽,宇宙无穷无尽,牢笼无穷无尽,哪里可以斩得灭呢?

    江辰陷入了久久的深思。

    四周景物变幻,巨鹏无休无止地飞往更高处,飞过一重重奇幻瑰。

    丽的宇宙,飞过一个比一个神奇强大的生灵,仿佛永远也飞不到尽头。

    到处都有生灵在冲击锁链,然而即便成功,也会在下一道锁链下毁灭。

    这一幅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反倒令江辰的心变得越来越沉静,连生死也在无意中忘却。朦朦胧胧中,江辰似乎把握到了这次天劫的一丝真义。

    “巨鹏有三千只眼,每只眼睛都像是藏了一个世界,它的极限难道是三千个宇宙?我们好像已经飞过两千多个宇宙了,老天,它快飞到头了!”望舒突兀地叫道“小子,如果这头巨鹏是你的心念所幻,为什么你不多想点眼睛出来啊?”

    江辰蓦然一惊,极限!

    如果生命存在极限,为什么天地牢笼没有极限?

    没有极限的牢笼,斩得灭么?

    三轮天劫的景象在江辰脑海中反复浮现,留在道心上的痕迹又慢慢变深,愈发清晰。

    斩不灭!

    为什么斩不灭?因为再强大的力量,再强大的道心,同样会遇上再强大的牢笼。

    江辰恍然大悟,如果生命将天地视为囚笼,那么这个囚笼,必然是无穷无尽,永无极限。

    一念及此,巨鹏轰然炸开,化作雪亮的闪电光雨向四周迸溅,将虚空撕开一道道裂口。江辰掉入了其中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心神恍惚了一下,便觉到冰冷的雨点打在江辰的脸上。

    江辰仍然置身在东洲的小山谷中。地面凹坑处处,一片狼藉,仍旧残留着江辰和巨鹏战斗的痕迹,让人惊骇于这片幻象的真实。

    头顶上方的液浆渐渐稀薄,化而为云,又缓缓散去,归墟大成天劫已经结束了。

    江辰静静地仰望天空,迈入归墟大成的些许浮燥自傲,业已烟消云散。道境仿佛通透了一点,又似乎糊涂了一点。

    每一次明悟过后,总会有新的疑问。究竟哪里才是尽头,要走到哪一步,才能真正道心圆满呢?

    也只有一步一步走下去,才会知道吧。江辰转过身,瞥了一眼远处两道若有若无的身影,化作一线雨丝,飘然远扬。

    离开山谷之后,江辰光察看了澜沧江附近的战况,随后赶在飘香河,

    很快在河底寻到了镇魂塔。

    它伫立在流荡的水波中,一如既往,古朴苍老而又跳脱飞扬。飞檐翘角上镌刻的符咒仿佛化作了一个个魔的身影,随着水波流动,翩翩起舞。

    江辰盘坐在镇魂塔的对面,凝视箨咒,以归墟大成之境,凝视扑面而来的生命浓烈。

    岁月随着飘香河水一起流逝,这一份生命的浓烈依然还在。

    “望舒,现在可以告诉江辰,魔是怎样灭亡的吧?”江辰凝神半晌,平静地道。如今云浮岛的大军仍旧在与北极圣地纠缠厮杀,魔还在乐此不疲地大捞好处。只等灵音派卷入战场,江辰便会联络魔,再亲手打碎镇魂塔,开始收服北极圣地的计划。

    许久,江辰都没有听到望舒的回答。只有潺潺扬扬的水声,在耳畔回荡。

    “你应该已经知道很多了。”又过了很久,望舒低声道“除了云界意念显化,谁又能将魔灭族呢?”

    “只有彻底逆反天地法则,触及云界底线,才会引来云界念头显化。因为那意味着云界必须消耗自己的本源,付出极大的代价。”江辰沉思道“仅凭魔可以自由穿越各重天,并不足以触犯云界底线,最多也就是引导其它生灵对其阻碍破坏。依江辰看,魔灭族的最大原因,还是魔将其它重天的物种到处撤播移植吧?”

    望舒颤声道:“魔从不曾想到过,神煌境的琼晓花到了北极圣地,竟然会变成凶残丑陋的双头怪虫。当年,魔将许许多多的花籽草种甚至是灵兽带入各重天,只是希望天地能变得更加新鲜多彩。”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能知道它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呢?兴许你们从东洲带走一只甲虫,到了神煌境却会成长为秽祟那样的邪灵。”

    江辰摇摇头,道“这是对云界最大的破坏。试想一下,若是东洲尽是神煌境的生灵,神煌境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又何必有飞升呢?天地万物、乃至各重天自有其循环规律,魔等于动摇了云界的根本。看似弥补缺憾,实则是在制造更多的缺憾。”

    江辰指了指前方的镇魂塔,道:“就拿这座镇魂塔来说,魔觉得可以镇锁从黄泉天逃出来的鬼魂,使其难以出去害人。

    但你们怎知幽冥河的泛滥,不是云界给那些孤魂野鬼留下的一线生机呢?”

    望舒发出低沉的叹息:“这些道理,这几年江辰已经慢慢地懂了。

    只是懂得越多,江辰就越难过。为什么像魔这样美好纯净的生灵,会有如此凄惨的宿命呢?即便是迈入归墟大成的你,也无法告诉江辰答案吧。”

    江辰默然无语,任由冰凉的水波抚过肌肤,许久才道:“因为这个世界本就不是完完全全的美好纯净,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丑陋残酷。有沙漠,也有绿洲:有锁链,也有新的宇宙:有成住,也有坏空,天地才会如此动人心弦。”

    江辰望向镇魂塔入口漂浮游荡的鬼魂:“有这些孤魂野鬼,才会真切感受到生的意义。”

    望舒眼中闪过痛苦挣扎之色:“最让江辰难过的是,江辰已经开始淡忘这段仇恨了。你明白吗?懂得越多,江辰的仇恨就越淡薄,对魔的灭绝也越释怀。江辰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一切都可以用道解释的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跟随着你的道境一起成长的江辰,为什么会变得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呢?江辰苦苦等待着你的成长,苦苦等待着向云界复仇的那一天,可是今天的江辰,已经无法找回那个时候的江辰了。”

    它悲凉的声音比水波更巅抖:“江辰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望舒,兴许到了哪一天,你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为什么了。”江辰默默地答道。正如江辰现在无法确定,阻吾道者,究竟应当如何。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要有答案。因为那些正确的答案,可能需要我们付出很多很大的代价。所以,带着疑问走下去,或许会走得更好。

    这是江辰经历归墟大成天劫后,心中最大的感受。

    望舒在旁边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道:“江辰看你们两个都是闲得发荒,想得太多喜欢自虐的家伙。什么允天啦,明阳真人啦,都是一个货色!”他没心没肺地拍拍胸脯,嚷道“看看大爷,快乐逍遥!除了琢磨怎么射出那极限的一枪,其它事统统抛开。”

    江辰苦笑一声,像望舒、龙眼鸡、空空玄他们才是真的快乐自在吧,这是天性使然,旁人羡慕不来的。想了想,江辰问望舒:“云界念头显化的威力也是有限的,同样要受法则约束。除掉一个魔很容易,但毁灭一个族群是做不到的。以魔穿越天壑的能力,理应可以逃出几个活口才对。”

    “没有活口。那一晚,所有的魔都死了,满山躺满了尸体。”望舒惨笑道“因为魔全都昏睡过去了。就算是你,也可以把它们轻松杀光。”

    江辰皱眉道:“全部昏睡?总该有守夜警戒的魔吧?”

    望舒闭上眼睛,痛楚地摇摇头:“那一夜,月华正亮,我们恰好经过东洲的摇晴海崖,一股奇异浓烈的香气将魔吸引上了崖顶。斑驳的月光下,一只只精美的碧玉坛闪烁着柔和的光,坛里盛满了澄澈粘稠的芬芳液浆。我们走遍云界,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奇妙迷熏的香气。”

    江辰失声道:“难道坛子里装的是酒?”

    望舒涩声道:“遇上你,江辰才知道这种东西哔做酒。”

    “难怪魔会昏睡过去,原来是喝醉了。”

    “魔也检查过液浆,确认没有毒,才会毫无戒心地喝了下去。一开始,它们只是浅尝即止,谁料喝了酒以后,所有的魔都变得异常兴奋,它们恣意痛饮,时而狂热起舞,然后一个接一个醉倒过去。再后来,那个天道显化的念头就出现了。”望舒嘶声道,浑身不住地颤栗“只有江辰没有醉!江辰眼睁睁地看着他像杀鸡宰羊一样将魔一个个杀光。到处都是血,那一晚,连月光也是血红色的。”

    “那么是谁酿出了酒,然后送到崖顶的呢?”江辰沉吟道“云界知道酒的至少有四个人。江辰,死去的巫卡,魔和格格巫。可是魔的灭绝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都不太可能。”

    江辰深深地望了一眼神识中的望舒,道:“为什么你把云界显化的念头称为“他,?”

    “因为江辰想他应该有一个名字。”望舒看着江辰,一字一顿地道“叫做道轮。”

    听见道轮的名字,江辰并不觉丝毫惊讶。早从望舒听到这个名字时的反应,江辰就察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再加上天刑提及道轮的只字片语,江辰便隐约猜出了道轮的真正身份。

    只有这种天地念头显化的东西,才无法用道境来区分高下。

    这也意味着允天对云界的威胁,已经达到了昔日魔的程度,逼得云界不得不耗费天地本源来对付。

    但道轮并不能所向披靡,为所欲为,毕竟他只是云界庞大意念中的一丝念头。当年,道轮需要有人酿造出酒,才能将魔彻底灭族。如今,他同样没办法单枪匹马地干掉允天。

    道轮还需要帮手。或者可以说成,云界还需要几个可以阻碍允天的生灵。这有点像是大夫治病,不能光靠大夫一个人的妙手医术,还得要针对病症的草药。

    如果允天是病症,道轮是大夫,围困住允天的云浮岛众人就应该是药剂了。

    只是光凭这些药剂显然不够,还要再下几剂猛药。比如天刑,比如江辰,又比如江辰目光闪动,思绪百转,寻思如何利用这一次难得的机会。

    迈入归墟大成,江辰的法力可以凭借空城精华源源不断地提升,神通术法可以凭借卓越的天资自行创演,可是道境呢?

    天劫过后,江辰的道境显然陷入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瓶颈。

    阻吾道者,究竟应当如何?斩后会如何?背后会如何?弃后会如何,不舍后又会如何?

    当道心不能悟出结论时,唯有身体力行地去实践,看一看这个“后”究竟怎样。

    这是一个笨却有效的法子,就像传说中的神农尝百草,吃了后难免会中毒呕吐,但最终会找出百草正确的药性。

    江辰自己的好友、大哥和爱人当然不可能拿来试药证道。

    正如逆亦可以将明阳真人当作一个试验品,可他终究狠不下心,牺牲自己的亲生魔。

    所以对江辰而言再也没有比允天更好的试验品了。击倒允天,江辰的心境必然会生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变化。

    江辰需要看一看这个变化。这个变化未必能令江辰感悟精进,但至少可以提供一番验证。

    下意识地抬起头,江辰的目光穿过悠悠河水望向苍茫无垠的天空:这是赤果果的阳谋啊!为了江辰自己的道境精进,也必须充当对付允天的一剂猛药。云界无需逼迫,无需显念,江辰自会自愿去做。

    江辰的念头又是一转:当年那个酿出酒的人,必然也是对魔生出了觑觎之心,才会被道轮借势利用吧?不管那个人想要对魔做什么,他最终未能得逞,云界才是真正的赢家。

    可惜那个人的身份已经很难查出来了兴许早就死了。

    “道轮是怎么样子的?、,江辰沉思片刻,忍不住对天地显化的念头生出了好奇。

    望舒摇摇头:“江辰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江辰无法置信地看着望舒,这样铭心刻骨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记不住仇人的脸?

    望舒苦笑一声:“江辰可以清晰回忆出当晚发生的一切,唯独想不起他的样子。越是回想,道轮的脸就越模糊,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擦掉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只剩下一张混混沌沌的轮廓。江辰甚至记不起,他到底是男是女了。”

    江辰微微一愕,旋即恍然:“天地念头显化,自然不可能被人记住,道轮身上应该充斥着天地法则。”

    望舒茫然地道:“江辰只记得在道轮屠杀魔的一刻起,整片海崖仿佛被冻结住,连崖下的浪涛声也听不见了。”

    江辰瞧了瞧望舒魂不守舍的无助神情,心知这一段恩怨,必须由江辰来帮它了结否则便会成为阻碍望舒进化的一块心病。

    它的本质只是一件乐器,阴谋杀伐并不适合它的本心。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道轮杀光了魔,却单单放过了你?他完全有力量毁掉你。”江辰寻思了一会,道“其实很简单。因为魔破坏了云界法则而你没有。”“道轮不能杀称。”

    “这说明道轮的思考方式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他在某些方面可能极为愚蠢,蠢到不知道将你斩草除根,了去后患:但在某方面他又异常灵慧巧妙诱导了那个酿出酒的家伙,为自己营造出最佳的下”江辰滔滔不绝地分析道“想要对付道轮,就要从他的愚蠢处着手。

    望舒眼神矛盾地看着江辰,欲言又止。江辰微微一笑,了然于心:“你江辰其实都已明白,就道而言,那一夜并不是云界杀死了魔,而是魔自己走到了生命的极限。”“它们冲不破那一道锁链,所以灭亡了。”

    江辰轻轻叹息:“在你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仇恨,但你却背负了魔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