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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部分

已完成,那么人生大约也就不再有遗憾了吧……

    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似乎这一刻,他的死去了多年的魂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复活了。小七露出一个笑容,然后飞身上马……

    叶十一心里不大愿意与河西军兵戎相见,至少是不愿意和处在河西这片土地上的河西军干架,所以他就一味地追着已经落跑逃命的乌虚大单于一路穷追猛打,甚至追出了玉门关还没有停手的迹象——平心而论,他这事儿办得实在是不漂亮,根本就没有展现出咱们礼仪之邦作为胜利者应有的泱泱风度来嘛。

    穷寇末追,这话是有道理的。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乌虚大单于乎?于是叶十一一追再追,终于把乌虚大单于给追急眼了。这位单于大王索性也不跑也不逃,当即立定,转过身来恶狠狠的放出威胁来——再追!再追我就叫我家里亲爱的妈妈把你送我玉门关地图的事儿给你抖落出去。

    叶十一对此威胁不屑一顾。三言两语打发掉了使臣,表面上放缓了攻势,实际上则是在心里谋划着设一个大局直接送这位不识相的单于大王回老家去找他妈。

    他这边正在布置,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不识相的单于又抢先出了新的幺蛾子。他竟派了使者要求和谈,并附条件若干——原来大单于见发了威胁过去,叶十一虽然没有回应,但的确放缓了攻势,便以为自己拿住了叶十一的短处,心中十分得意。于是得陇望蜀之下,便算计以此为要挟,大肆敲诈一笔大的。

    叶十一听了单于大王的种种异想天开,都气乐了。一拍桌案便要将那乌虚使者推出去砍了,然后发动大军将不识相的单于碾成粉末。

    欧阳怜光本来也不大赞同过于深入玉门关外的乌虚戈壁,见状连忙一声“刀下留人”暂且挽回了乌虚使者的小命。站出来劝谏叶十一道:

    “您这又是何必呢。乌虚有十八部,大单于都是选出来的。您今天杀了这一个的确易如反掌,可明天人家立刻就能再选一个出来,矢志报仇。您现在也不可能真的千里奔袭,扫荡庭犁,勒石燕支。索性不如卖一个好,放他回去。这位单于大王出自乌虚粟水部,粟水部本来一直都是乌虚十八部里最强的一部,此番河西一战,实力是大损了,回到乌虚之后,必定压不服其余十七部。粟水部要保住大单于的位置,其余十七部要轰旧单于下台,推选自己的新单于,必定是要大打出手的。且让乌虚自己先斗上几年,待我们平定天下,正好趁它最弱的时候去攻,必是事半而功倍啊。”

    说罢,拿起乌虚使者带来的单子扫了一眼,不由也笑了:“这条件是有点儿自寻死路……主上,不如您我派我去见乌虚单于吧?”

    因为欧阳怜光自己请命,说得也的确有道理,于是叶十一勉强点头答应。

    就这样,欧阳怜光老马识途,跟着差点没掉了脑袋的乌虚使者一路畅通无阻,直入单于大帐。而一进门,欧阳怜光只用了三句话就让乌虚大单于认识到了现实。

    “达鲁……”

    因为欧阳怜光几月前在乌虚王庭与当时还是乌虚王子的这位大单于颇有一番非同寻常的交情,所以就按照乌虚的习俗直接称呼他的r名。

    “达鲁,”欧阳怜光指点着外面不远处中原的骑兵对乌虚大单于道,“你看,只要我们继续追击,你早晚是一死。你死了,就算在王庭的妈妈把那件事说出来,就算能有什么好处,也是其他斡尔朵的了。你的妈妈为了让你成为大单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就打算让她对着你的尸体流泪吗?”

    乌虚大单于垂下头,很委屈地道:“我知道……可你们中国的皇后紧追我不肯松口。”

    “所以就不要提那些不可能的条件了!什么岁币,边贸,统统不要想,那只会坚定皇后殿下杀掉你的决心。”欧阳怜光断然道,“说一点而实际的吧,你想要什么?”

    乌虚大单于想了想,说道:“我想要一个大郑的王子。”

    大郑这都该倒台了,它的王子还这么有行情?欧阳连光便问道:“你要大郑王子做什么。”

    大单于便很幸福地说道:“我妹妹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马上就要接受长生天的祝福成为我们乌虚的王母,所以我要找一个血统高贵的王子献给她。”

    欧阳怜光顿时觉得匪夷所思,但个把大郑的王子在她这里压根不值一提,所以她连商量都没跟叶十一商量就自作主张答应下来,说道:“这样,你回乌虚之后,正式派使者来长安求和提亲,到时候给你一个高贵的王子就是。”

    大单于却道:“现在就要!”

    欧阳怜光一皱眉:“哪里有这个道理?”

    达鲁单于便非常老实地道:“我做大单于第一次出兵就输成这样,能带个王子回去总光彩一点儿。”

    欧阳怜光不禁翻了白眼,没好气地道:“那也没有!我们总不可能随军带几个王子!你还得派使者来长安。”

    大单于自知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资本,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然后欧阳怜光反问道:“那么你呢?皇后殿下答应放你走,你打算怎么表示诚意,保证不将那件事情透露出去呢?”

    达鲁想了想,拍手召来一个奴隶,用乌虚话交代了几句。奴隶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便抱了个胖嘟嘟地小孩子进来。

    达鲁接过胖嘟嘟地小孩,转手放到欧阳怜光面前的矮几上,指着说道:“你知道,我们乌虚人的王子刚会走路就要轮流被带到战场上来。这是这次我带来的王子,也是我最小的儿子,诺,拿给你们做人质。”

    ……

    就这样,收获了一个胖嘟嘟地男孩儿,预支了一个大郑的王子。叶十一和乌虚大单于勉强达成了和解。达鲁大单于得以活着回到王庭,投身于热火朝天的王位保护战。而叶十一也终于能够尽快返回中原,控制局面。

    凤仪元年八月二十九日,叶十一在玉门关完成了他来河西的最后一桩使命——将武安侯张钰入土为安。

    葬礼在欧阳怜光刻意的安排下c办得极尽哀荣。全军都服了丧,叶十一换了全黑的袍子,在墓碑前诚心下拜。

    三天之后,叶十一和已经率领河西军退到河套,轻骑简从前来玉门关拜祭叔父的张凌狭路相逢。

    “张凌,”叶十一没有叫护卫,而是从后面叫住他,“我还会回到这里。下一次再来,我会彻底了结乌虚。再此之前,我始终希望守护玉门关的人是河西军和张氏。”

    张凌霍地转过身来,盯着叶十一道:“你不怕我为了报灭族之仇引狼入室吗?”

    “你不会的,因为你是张氏,河西军的张氏。”叶十一点了一下头道:“我相信你,相信大都护的在天之灵。”

    张凌恶狠狠地注视着叶十一,叶十一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他们长时间地对持着,时间漫长地像过完了一生。

    张凌终于闭上眼睛,胸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他退开几步,缓缓地屈下一条腿。

    凤翔

    秦岭高峻险拔、连绵不绝。以此为分界,关中与汉中分峙山南北两侧。秦岭西端,是巴蜀、江南纷纷都陈重兵窥觊的武关;秦岭东段,就是元元与越鹰澜这当世的一凤一鹰正在对掐的大散关。除开一东一西这两座重镇,可以进出秦岭,往来于关中与汉中之间的,就只有三条大名鼎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褒斜道,傥骆道,以及子午道。

    所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直白点儿说就是谁听着谁都害怕、谁见了谁都脑瓜仁儿疼——这三条路,实在是太他妈的难走了。

    最西面靠近散关的一条路是褒斜道。这一条路沿褒水和斜水的河谷自褒城向北通往郿县,南口称褒谷,北口称斜谷。褒斜道全长四百七十里,河谷深险,悬崖壁立,通行极为不易,需治栈道。历代用兵,曾反复在此上演过焚毁与重修栈道的大戏,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成就了淮y侯的那一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中间一条路称为傥骆道,可以从汉中通往关中洋县。这条路,要翻越秦岭主峰,四百二十里的谷/道,仅盘山路就八十余里,其曲折回旋,号为八十四盘,行军极是不易。无论关中一方还是巴蜀一方,历代从傥骆道进兵的,无一不以退败而告终。

    东面最靠近上都长安的谷/道就是广大劳动人民都耳熟能详的子午道了。兵出子午谷,那是令多少英雄豪杰热血沸腾的遐想啊!为什么这么说呢?子午道全长六百六十里,以其南端为午谷,北端为子谷而得名。那么子午谷究竟在什么位置呢?午谷在汉中的洋县,子谷在长安以南,距上都长安仅百里。看见了吗,长安!而百里是什么概念,骑兵一顿饭的功夫!

    现在,元元就正享受着这一遐想所带来的热血沸腾,尽管她本人还在大散关外与那个越鹰澜纠缠着。

    在寂静的大帐里,元元独自对着孤灯仔细审视着地图。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这些平时难走得要命的险道们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可爱。

    险,险多好啊?正怕它不险!

    惟其太险,所以叶十一恃以横扫天下的骑兵将再无用武之地!而骑兵进不去的地方,靠人的双脚还是可以攀登过去的……只要以精锐步卒穿越子午谷,就可以对长安实现奇袭。

    长安?不错,的确是伟大而恢弘的都城。可这座伟大的都城正沐浴在腥风血雨,被它傲慢的胜利者无情地蹂躏着!一座人心惶惶的都城大约也没办法只靠伟大和恢弘就能屹立不倒。

    叶十一?不错,的确是百战而百胜的名将。可这位不世出的名将现在还在河西吧?还有他精锐的骑兵。不管叶十一在战场上有多厉害,终究也不可能跨越万水千山,挽救部下的败局。

    关中?不错,的确是被称为金池千里的四塞之国。然而关中大地年来数易其主,如今又正是大战之后新旧势力交替。百二秦川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混乱不堪的土地,再怎么易守难攻,终究也只能是随着长安城头王旗变换的风中草而已……

    “那么,叶十一打下来的这片土地,就由我元元来笑纳好了!真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啊,哈哈……”元元对着地图笑了起来,似乎那上面画着的不是秦岭,而是陆子周在信中给她描绘出来的美好未来。

    事实上,她的手边就放着陆子周给她的信——

    “叶氏其人,以才高而气盛,以气盛而凌人,是故敢不执中枢而就河西。一旦河西定,奚将何为?归于长安乎?袭于汉中乎?江山易改,禀性难易。其必先袭关中以收全胜之势而后归于长安。汉中之地,南连巴蜀,北接关中,东衔荆襄,西通陇西。汉水西有河谷通陇西,地势平坦,利于骑兵,而陇西又接河西。故叶骑兵必缘汉水河谷而下,取道陇西而入汉中,与君会战于散关。其挟关中、河西连胜之威而居俯冲呼啸之势,必不可当也……”

    “夫战,奇正之道。与其争于散关,莫如暂避其锋锐,反出奇兵于子午谷,突袭长安。子午狭道,敌骑兵不能行,彼时唯散关一地可以取道回援长安。江南事不可为,狄帅已归蜀中,集精锐剑阁,将出金牛道击叶骑军,劫其归路。此际长安不稳,关中动荡,一旦君得执中枢而我得擒敌首,则百二秦川唾手可得。此为跨荆、益而有秦汉,是合中原而并天下之力,大事成矣……”

    元元的心情是澎湃的,这真是无限美好而瑰丽的憧憬啊!在元元的脑海里,是一幅黑吃黑的恢弘画卷正徐徐展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叶十一一意孤行,抛下关中,抛下长安,亲自征讨河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结局!谁让他不按理出牌,胆敢置长安于不顾呢?你是有才没错,可你再有才也不能挑战潜规则啊?这就是报应!

    然而,憧憬毕竟只是憧憬。如果所有的憧憬都能得以实现的话,那么世界也就不会有“纸上谈兵”这样的说法了。那些实现不了的憧憬,再怎么美好、再怎么瑰丽,说白了也就是白日梦。而那些来不及实现的的憧憬,虽然不好说人家是白日做梦吧,但难道不是憧憬得越美好、越瑰丽,之后就越难受吗?

    之后,元元就开始难受了。

    凤仪元年的九月初五日,刚刚征服了河西的铁骑像一阵旋风,呼啸而至大散关。这一天,元元才刚刚摆脱了越鹰澜的纠缠,甚至还没能完全做好偷袭子午谷的准备。

    看见冲着自己侧翼横冲斜掠过来的骑军前锋,元元当即便是一声呻吟。

    疯了,简直是疯了!

    要知道,八天前,叶十一还在玉门关外几百里追击乌虚大单于。五天前,他甚至还在给张钰办葬礼。

    他怎么能跑这么快,他怎么敢?难道他们不用带粮草辎重吗?还是骑兵就不用吃饭了?

    元元反复思索,最终认为只能有一个可能——大概叶十一是继承了她们这边儿的优良传统,就地“征集”了。

    “妈的!”元元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我们是抢过,可我们当初是土匪啊!你不是皇后吗?直接亮刀子抢你子民的口粮你好意思吗?为了胜利,你还真不要脸啊!

    然而战争本来不就是如此吗?元元脸上随即闪过自嘲似地笑。为了胜利,岂止是可以不要脸啊,甚至可以不要做人。连战场上行军不带干粮,直接杀百姓取人r拌盐吃都曾经很是流行过一段时间呢!

    叶十一抢也好,就地征集也罢,无论如何,抢在他们发动之前赶到了大散关都是事实。在他出乎意料的速度面前,自己一方所有的战略优势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化为乌有了……

    “子周啊,你说得的确不错。可是你看,真的来不及了啊!”元元低声自言自语,嘴角尽是苦笑。

    “那……咱们还要偷袭子午谷吗?”小成在一边轻声问道。

    元元看了一眼小成,慢慢仰起头。她抿了抿嘴唇,唇边的苦笑就完全消失了。这姿势和神态让她看起来坚毅无比,别有一番美丽。

    “当然不行!”她斩钉截铁地道,“不但不能去偷袭,我们还得留下来,留下来和叶十一作战。就在这里,在散关,为狄帅赢得出兵的时间。只要能把叶十一拖在这里,拖到狄帅引军来攻……”

    “没有什么区别!关中依然不稳,叶十一的大后方还是十分的不安全。他也同样不可能是狄帅的对手。仅仅只是换了个战场而已,我们同样能胜利,一开始订下来的夺取关中的谋略还是可以顺利进行下去。”

    元元环顾他的部下,凤目中放出光芒来:“不管之前叶十一胜过我们多少次,这一次,取得最后胜利的都会是我们。这一点,请大家记住!”

    元元的声音有着举世公认的感染力,而当她以如许不可摧折的强大信心说出这么干脆有力地话语,就不仅仅是感染,而是煽动了。

    金戈相击声在将士的耳边鸣动。他们红了眼睛,应诺声轰然作响。

    “现在,迎战吧!”元元抽出她的剑,

    是日,散关之战爆发!

    公平地说,元元应该是整个大郑末年最百折不回,最具毅力的领袖豪杰了。至少从面对叶十一的态度上看是这样的。可以说,元元是从叶十一那里品尝失败最多,同时也是坚持最久的人。大郑末年的战场上,叶十可谓横空出世,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成为他对手的,或者如英雄之张钰一战而死,或者如名将之卢文瑶一战而降,亦或者如既英雄且名将的老狐狸傅铁衣,压根就不肯与之一战。总而言之,只要败给过了他就永远都无法再站起来。只有元元,她是唯一一个屡战屡败,却敢于屡败屡战的人。并且,每一次对战她都可以做到竭尽所能,一往无前。这绝对是一种伟大。那是心灵无比强大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凤仪元年,元元就是以这样伟大的意志和这样强大的心灵投入散关之战的。

    那么,应该怎么来形容凤仪元年爆发在元元与叶十一之间的战争呢?

    只能说战场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存在了。

    在其他的地方,只要有决心,有意志有勇气,大约只要付出就总是会有收获的。但在这里,什么样的意志与勇气都抵挡不了天才二字。胜利女神只肯向她的宠儿献媚。

    的确,如果不是仅仅将眼光局限在战场的实力上,元元无疑是比叶十一更加优秀的存在。她没有他的傲慢与自矜,没有他的孩子气;她比他善取舍,懂权变;她是坚强的,沉稳的,是知人善任的;更重要的是,她是女人。正如许多年之后陆子周所说的那样——,除了叶十一那张脸,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比元元更适合成为天下的主宰,但是……

    “但是”的究竟是什么,陆子周并没有说下去。在场很有限的几个人只知道他说这两个字时候的表情非常微妙,那似乎像是用一生都咀嚼不尽的情感。

    不过这个“但是”落实到了凤仪元年的散关之战,就很浅显而简单了——无论你有多少优点,可一旦上了战场,这些都不算!

    元元估计,从开战那天算起,到狄桂华从剑阁出兵,穿越金牛道进入散关战场大概需要十五天——决不能以叶十一只用三天就从河西奔到了散关为依据就以为十五天太长,那可是金牛道!认为三天能走完的那都是疯子!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话不白说。所以,元元一开始的打算是至少守二十天。

    她的确是尽力了,将士们也被她煽动得不要命了。但还是那句话,战场是最不公平的地方,付出了不一定有收获,而且还很有可能有损失。事实上,她连十五天都没守到,在开战第六天的时候,她就不得不撤退了。

    前面说过,元元是坚强的。所以她在应该撤退的时候当机力断撤退了,没有一根筋地战死在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