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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火把,已是平明时分,雾腾腾的河道上,已可见r白色的水光。半夜牵来的十几匹马骡驴牛,混杂在一起,咯崩咯崩嚼高粱秸子,欻啦欻啦吃高粱穗子。

    爷爷下令把连环铁耙收起,把被铁耙扎瘪了轮胎的第一辆汽车推到公路上,掀到东侧路沟里。爷爷找来一支土枪,对准汽油箱,开了一枪,巨大的气体把几百个高粱米粒大的铁砂子吹到油箱上,打得油箱千疮百孔,汽油滋滋地喷出。爷爷从村民手里接过一根火把,退几步,瞄个亲切,投过去,一股白火苗像大树一样炸起来,汽车框架也毕剥燃烧,钢骨铁板都在火焰中扭曲变形。

    爷爷招呼着众人,把第二辆装满大米完好无损的汽车推上桥头,推上公路。第三辆第四辆烧残了的汽车架子掀下河流。退到桥南公路上去的第五辆汽车,油箱上也挨了一土枪,扔了一火把,顷刻间也烧成一团冲天大火。大桥上只残留着一些焦尘炙粉,再无有大物。河南河北,两堆大火冲天,偶有散弹烧爆,劈叭响一声。车上的鬼子尸体被烧得滋滋冒油,在凶恶气味中竟散出烤r的香味,让人喉痒胃乱。

    老头子问爷爷:“余司令,鬼子尸体咋整治?”

    爷爷说:“埋在地里?臭了我们的地!扔到火里?脏了我们的天!扔他们下河,让他们漂回东洋国。”

    高粱酒。8

    三十几具鬼子尸体被乡亲们用铁铙钩拖到桥上,连同那个被冷支队剥走了将军服的老鬼子。

    爷爷说:“女人们回避。”

    爷爷掏出小剑,逐一豁开鬼子兵的裤裆,把他们的生殖器统统割下来。又叫来两个粗野汉子,把那些玩意儿,是谁的就塞进谁嘴里。然后,十几个汉子,两人一伙,把这些也许是善良的、也许是漂亮的,但基本上都年轻力壮的日本士兵抬起来,悠三悠,喊一声:“东洋狗——回老家——”同时撒手,一个个口衔传家宝的日本兵,展翅滑翔下大桥,落进河水中,鱼贯向东去了。

    晨光熹微,众人都疲乏无力。两岸火势渐弱,黝黑色的高天,在火光映照不到的地方,显出了蓬勃的宝蓝色。爷爷吩咐人们套好骡马驴牛,长绳短索,拴在那辆载满大米基本完好的汽车前杠上。爷爷让男人们轰赶牲口牵曳汽车前行。畜牲们一齐用力,绳索绷紧,汽车底下的大轴吱吱哟哟地叫唤着,汽车像个笨拙的大甲虫缓缓蠕动。车前轮东扭西歪,不走正道。爷爷让停住牲口,拉开车门他钻进驾驶楼,学着司机的样子,扭动着方向盘,车前牲畜一齐用力,绳索蹦跳,爷爷把着方向盘,体会揣摸,明白了开汽车没有三篇文章。汽车笔直前进,乡民们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抠抠摸摸,啪哒开响了一个机关,两道白光直s出去。

    “睁眼啦!睁眼啦!”有人在车后喊。

    灯光照亮了极长一段道路,照得骡马驴牛背上的毫毛根根分明。爷爷开心极了,把那些钮儿把儿的逐个揿按提拉,忽听吱吱一阵尖响,汽笛长鸣,骡马惊得削耳耸起,拼命前窜。爷爷想:你还会叫!他恶作剧般地胡折腾,天凑地巧,汽车肚子里轰轰轰响一阵,汽车发疯般往前蹿去,撞倒了驴牛,拖翻了骡马,吓得他汗透胸背,骑虎难下。

    众人都愣了,见那汽车拖得牛仰马翻,驴骡颠倒。汽车冲出几十米,一头扎到西侧路沟里,哞哞哞喘粗气,一侧车轮悬空,风车般旋转。爷爷打破玻璃钻出来,满手满脸都是血。

    爷爷怔怔地看着这个魔物,突然凄凉地笑了。

    乡亲们搬走了车上的大米,爷爷又对着油箱放了一土枪,又扔了一个火把,烧起一场冲天火。

    十四年前,余占鳌背着一个小铺盖卷儿,穿著一身浆洗得板板铮铮的白洋布裤褂,站在我家院子里,喊一声:“掌柜的,雇人不雇?”

    乃乃百感交集,一时本性迷失,把铰花的剪子掉在炕席上,身体一软,仰倒在新缝制的暄腾腾的紫花布被褥上。

    余占鳌闻到了屋子里新鲜的石灰水味和女人的温馨气息,大着胆子推开房门。

    “掌柜的,雇人吗?”

    乃乃仰在被褥上,目光迷离。

    余占鳌扔掉铺盖卷,慢慢移到炕边,上身倾过来,对着我乃乃。他的心那时多么像一个温暖的池塘,池塘里游动着戏水的蟾蜍,池塘上飞动着点水的雨燕。就在他那青色的下巴离着乃乃的脸只有一张纸薄时。乃乃抬手在他青白的光头上搧了一耳刮子。乃乃笔直挺起,捡起剪刀,厉声喝斥:“你是谁?这样无理!不认不识,闯进人家屋子,做出这副轻薄样子来!”

    余占鳌大吃一惊,退后几步,说:“你……你当真不认识我啦?”

    我乃乃说:“你这个人好没道理,俺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过来也不过十天半月,谁认识你!”

    余占鳌笑笑,说:“不认也罢,听说您烧酒锅上缺人手,想来寻点活干,混点饭吃!”

    乃乃说:“行,不怕吃苦就行。你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

    “姓余,名占鳌,二十四岁。”

    乃乃说:“背上你的铺盖卷,出去吧。”

    余占鳌顺从地出了大门,站在那儿等待。阳光灿灿照着无际的原野,那条往西通县城的道路,夹在两边的高粱里,显得那么狭窄细长。大火烧掉高粱叶子垛的痕迹犹在,当时情景如在眼前。他在大门外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心中烦躁不安,欲要闯进去与那女子理论,又止脚踌躇。他杀死单家父子那天,并没远遁,而是潜在高粱地里,看着湾子边发生的精彩好戏。我乃乃的超凡表演,震得他连连惊叹。他知道我乃乃年轻虽小,但肚里长牙,工于心计,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今天这样对待自己,也许正是为了掩人耳目。又等了半晌,还不见我乃乃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一只喜鹊蹲在屋脊上叫唤。余占鳌一股恶恨上心头,气汹汹闯进院,正要发作,就听到我乃乃在窗纸里说:“到东院里柜上说去!”

    余占鳌猛然醒悟,知道不应该越级请示,于是气消心平,背着铺盖卷走到东院,见院子里酒缸成群,高粱成堆,作坊里热气腾腾,所有的人都在忙。他进了那个大厦棚,问那个踩着高凳往悬在磨盘上方吊斗里倒高粱的伙计:“哎,伙计,管事的在哪儿?”

    伙计斜了他一眼,倒完高粱,从凳子上下来,一手提着簸箕,一手把凳子拉出磨道,吆喝一声,骡子眼上蒙着黑布罩,听到吆喝,转着圈疾走。磨道被骡蹄子踩成一个圈凹。磨声隆隆,急雨一样的高粱碎屑从两片石磨盘的中缝里,哗哗啦啦地流出,流到托着磨的木盘上。伙计说:“管事的在店里。”伙计朝着大门西侧那三间屋子撅了撅嘴。

    余占鳌提着铺盖卷,从后门进了屋。见那个熟悉的老头儿正坐在柜台拨拉算盘子。算盘旁放着一把青瓷小酒壶。他不时地端起壶来咂一口酒。

    余占鳌说:“掌柜的,用人不用?”

    罗汉大爷看一眼余占鳌,似有所思,问:“长干还是短干?”

    余占鳌说:“那就看柜上的方便啦,我倒是想多干些日子。”

    罗汉大爷说:“要是干个十天八日的,我就主了;要是打着长远的谱,还得要女掌柜的点头。”

    余占鳌说:“那你快去问。”

    余占鳌走到柜台外,拣一条板凳坐下。罗汉大爷放下挡柜板,转身从后门走,出了门又回转来,拿一个粗瓷大碗,盛了半碗酒,放在柜台上,说:“喝碗酒,解解渴。”

    余占鳌喝着酒,想着那女子的诡心计,叹服不止。罗汉大爷进来对他说:“掌柜的要看看你。”

    到了西院,罗汉大爷说:“你先等着。”

    乃乃出了门,大方端庄,派头十足,天南海北地把余占鳌盘问了一遍,最后,挥挥手,说:“带过去吧,试一个月看看。工钱从明天算起。”

    余占鳌成了我家烧酒锅上的伙计。他身体结实,手把灵巧,活儿干得出色,罗汉大爷多次在乃乃面前夸他。一个月过后,罗汉大爷把他叫到柜上,对他说:“掌柜的对你挺满意,留下你啦。”罗汉大爷递给他一个布包,说:“这是掌柜的赏给你的。”他拆开布包,包里是一双新布鞋。他说:“二掌柜的,告诉女掌柜的,就说余占鳌多谢她啦。”罗汉大爷说:“去吧,好好干。”

    余占鳌说:“我会好好干。”

    转眼又是半月,余占鳌渐渐有些按捺不住,女掌柜的每天都到东院里转一圈,但只是跟罗汉大爷问这问那,很少搭理汗流浃背的伙计们。余占鳌感到十分委屈。

    单家父子经营这买卖时,烧酒锅伙计们的饭食包给了村里几家小饭铺。乃乃接手之后,雇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人称大老刘婆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名叫恋儿。这两个女人住在西院,专门负责做饭。除了原先养的两条大狗,乃乃又买来三条半大狗,一条黑的,一条绿的,一条红的。这样西院里就有三个女人五条狗,热热闹闹,自成一方世界。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五条狗齐声吠叫,不被它们咬死也要被它们吓死。

    余占鳌在烧酒锅上干到两个月头上,已是九月光景,遍野高粱成熟。乃乃让罗汉大爷雇来几个短工,整理场院和露天粮食囤,准备收购高粱。那些日子天高气爽,阳光明媚,乃乃穿一身雪白的绸衣,脚登一双红缎子小鞋,手提一根指头粗细的剥了绿皮的柳木g,身后跟着一群走狗,在场里院里转来转去,引逗得村里人挤眉眨眼做怪模样,但无人敢放一个p。余占鳌几次与我乃乃讨近乎,我乃乃面孔严肃,不跟他多说一个字。

    那天晚上,余占鳌多噇了几碗酒,不觉有七分醉意,躺在通屋大炕上,翻翻覆覆难以入睡。一道道月光,从东边那两个窗户里s进来。有两个伙计,在豆油灯盏下,缝补破衣烂衫。

    那个会拉板胡的老杜,把一根板胡拉得哭哭啼啼,人心在琴弦下颤抖。也是该当出事——那两个缝补衣服中的一个,被老杜凄凉的板胡撩得喉咙发痒,沙哑着嗓子唱:“光g苦,光g苦,衣衫破了无人补……”

    “让女掌柜的给你补去!”

    “女掌柜的?这块天鹅r,不知哪个鹞子能吃到。”

    “咱那老少掌柜的想吃天鹅r,把小命都搭进去了。”

    “哎,我听人说她为闺女时就私通着花脖子!”

    “这么说,单家爷子真是被花脖子杀的。”

    “少说话,少说话,路边说话,草棵里有人!”

    余占鳌躺在炕上,冷笑了一声。

    一个伙计问:“小余,你笑什么?”

    余占鳌仗着酒胆,脱口而出:“是老子杀的!”

    “你喝醉了!”

    “喝醉了?你才醉了!就是老子杀的!”他折身起来,从吊在墙上的小衣包里抽出一柄小剑,拔剑出鞘,剑刃在月光中像条小银鱼儿一样。他硬着舌头说:“告诉你们……俺跟女掌柜的……早就睡过了……在高粱地里……夜里来放火……一刀……又一刀……”

    众人闭口无言,一个伙计吹出一口气,噗地灭了灯。满屋朦胧,那柄剑在月光里更显得明亮。

    “困觉困觉困觉!明儿一早还要起来烧酒呢!”

    余占鳌叨叨咕咕地说:“你……你她妈的……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啦……让老子给你当牛做马……没那么容易……老子今夜就……宰了你……”他从炕上爬起来,握着小剑,跌跌撞撞往外走,伙计们在黑暗里大睁眼睛,看着他手中利器发出的寒光,没有人敢吭声。

    余占鳌走到院子里,见月色皎皎遍地,那一排排釉彩大缸闪闪烁烁,如同宝物。从田野里飘来的饱含着成熟高粱凄苦微甘气息的南风使他打了一个寒噤。西院里传来女人的嬉笑声。他钻进厦棚,搬出那张四脚高凳。他进厦棚时,拴在长槽后的黑骡子弹着蹄子迎接他,骡子粗大的鼻孔里打出响亮的嘟噜。他不理骡子,搬着凳子趔趄到高墙根上,踩上去,站直,墙头齐着他的胸口。他看到了灯火照着雪白的窗纸,窗纸上贴着通红的窗花。女掌柜正和那个恋儿小姑娘在炕上打闹。他听到大老刘婆子说:“真是两个淘气的皮猴儿,睡吧,睡吧!”后来那老婆子又说:“恋儿,你到锅里去看看面引子发起来了没有?”

    余占鳌用嘴叼着小剑,攀上墙头,五条狗蹿过来,昂着头吠叫。余占鳌吃一惊,头重脚轻栽到西院里。要不是我乃乃出来得快,只怕再有两个余占鳌,也早被五条猛狗给撕烂了。

    乃乃斥退众狗,喊一声:“恋儿,点出灯笼来!”

    大老刘老婆子拤着一根扜饼杖,挪动着两只半大脚,高声叫嚷:“抓贼!抓贼!”

    恋儿挑着灯笼出来,照明了余占鳌跌得不成模样的脸,乃乃冷笑几声,说:“是你呀!”

    乃乃捡起那柄小剑,翻来覆去看几眼,藏到袖筒里去,说:“恋儿,去把罗汉大爷喊来。”

    恋儿一开大门,罗汉大爷就走进来,问:“掌柜的,怎么回事?”

    乃乃说:“这个伙计喝醉了。”

    罗汉大爷说:“是醉了。”

    乃乃说:“恋儿,拿我的柳g来!”

    恋儿拿来乃乃那根雪白的柳g,乃乃说:“我给你醒醒酒!”

    乃乃抡圆柳g,在余占鳌p股上横抽竖打。

    余占鳌在火辣辣的痛楚中,忽然感到一阵麻酥酥的快乐,这快乐冲到喉咙,激活牙齿,化做一连串胡言乱语:“亲娘亲娘亲娘……亲娘……亲娘……”

    乃乃打累了,拄着柳g,呼哧呼哧喘粗气。

    “弄回他去吧!”乃乃说。

    罗汉大爷去拉余占鳌,余占鳌赖在地上不起来,嘴里叫唤着:“亲娘……再来几g吧……再来几g……”

    乃乃对准余占鳌的脖子,狠狠抽了两g,余占鳌像小孩子一样,搓着脚满地打滚。罗汉大爷招呼来两个伙计,把余占鳌抬回厢房,扔到炕上。他在炕上打滚竖蜻蜓,满口污言秽语。罗汉大爷提来一壶酒,让几个伙计按住他的胳膊腿,把壶嘴c进他嘴里,一壶酒灌进去。伙计们松开手,他脖子一歪,无声无息。一个伙计惊叫:“灌死了吧?”慌忙端灯来照,见他满脸挤动,猛力打了一个喷嚏,把灯喷灭了。

    高粱酒。9

    余占鳌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脚底像踩着棉花一样走进作坊,伙计们都怪模怪样地看着他。他恍恍惚惚地记起了昨夜挨打的事,摸摸脖子p股,却不觉得痛。他口渴,捞起一个铁瓢,从酒流子上接了半瓢热酒,仰着脖子喝了。

    拉板胡的老杜说:“小余,让你娘一顿好打,还敢跳墙不?”

    伙计们原本对这个y沉沉的年轻人有几分惧心,但耳闻了夜里他那通穷叫唤,畏惧心一齐没了,七嘴八舌地把他当疯子戏谑。余占鳌也不答话,拉过一个小伙子,抡拳便打。伙计们挤挤眼,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打够了,又解开他的腰带,把他的头按到裤裆里去,反剪了手,推倒在地。余占鳌虎落平阳,龙上浅滩,一颗头在裤裆里乱挣扎,身体遍地做球滚。折腾了足有两袋烟工夫,老杜不忍,上前为他解开手,把他的头从裤裆里扯出来。余占鳌面如金纸,仰在劈柴堆上,像一条死蛇,好久才缓过气来。伙计们都手持家伙,防他报复。却见他晃晃悠悠奔向酒缸。抄铁瓢舀着酒,一阵狂喝乱饮。喝够了酒,他爬到劈柴堆上,呼呼地睡去。

    从此之后,余占鳌每日噇得烂醉,躺在劈柴上,似睁不睁一双蓝汪汪的眼,嘴角上挂着两种笑容:左边愚蠢,右边狡猾,或者右边愚蠢,左边狡猾。伙计们头两天还看着他有趣,渐渐地便生出怨言来。罗汉大爷他起来干活,他乜斜着眼说:“你算老几?老子是真正掌柜的,女掌柜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

    那时候,我父亲在乃乃腹中已长成皮球般大小,乃乃清晨起来在西院里的干呕声,传到东院里来。懂事的老伙计们唧唧咕咕地议论。那日,大老刘婆子过来给伙计们送饭,一个伙计问:“刘婆子,掌柜的有喜了吧?”

    刘婆子白他一眼,说:“当心割你的舌头!”

    “单扁郎还真有能耐!”

    “没准是老掌柜的。”

    “别瞎猜了!她那副烈性,能让单家爷们沾边?保险是花脖子的。”

    余占鳌从劈柴堆里跳起来,手舞足蹈地大喊:“是老子的!哈哈!是老子的!”

    众人看着他,一齐大笑、臭骂。

    罗汉大爷已经多次提议解雇余占鳌,我乃乃总是说:“先由着他折腾,待几天看我治他。”

    这一日,乃乃挺着已见出硕大和粗笨的腰身,过院来跟罗汉大爷说话。

    罗汉大爷不敢抬头,淡淡地说:“掌柜的,该开秤收高粱啦。”

    乃乃问:“场院、囤底什么的,都弄好了?”

    罗汉大爷说:“好啦。”

    乃乃问:“往年什么时候开秤?”

    罗汉大爷说:“也就是这时候。”

    乃乃说:“今年往后拖。”

    罗汉大爷说:“只怕收晚了收不足数。这半天里有十几家烧酒哩。”

    乃乃说:“今年高粱长得好,他们吃不了那么多。你可先写出帖子去,就说家里没准备好。等到他们吃饱了,咱再收,那时候价钱咱说了算,再说,高粱也比现时干燥。”

    罗汉大爷说:“掌柜的说的是。”

    “这边还有什么事吗?”乃乃问。

    “事倒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个伙计,见天醉得像摊泥,给他几个钱,撵走算啦。”

    乃乃想了想,说:“你领我去作坊里看看。”

    罗汉大爷头前带路,领乃乃进了作坊。伙计们正往大甑里上发酵好了的高粱坯子。锅灶里劈柴柈子着得呜呜响。锅里水沸沸响,强劲的蒸汽从甑里直蹿上去。那大甑有一米多高,木制,罩在大锅上,甑底是一张密眼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