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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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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个兄弟回来以后,我召集他们吃了顿饭,把自己狠劲臭骂了一顿。我说我对不起大家,这阵子对大家关心太少了,又让大家跟着遭罪了。然后每人奖励了一个bb机,把兄弟们感动得酒都喝不下去了,有几个直接趴在桌子上哭了。心里难受,我应付了两句就出来了,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看那轮酒盅大小的太阳,感觉自己轻得就像飘在太阳旁边的那缕云彩。

    威海那边的一个鱼贩子不太听话,我安排郑奎带着万兵去了,告诉他们给他施加点儿压力,再不听话的话就卸他一条膀子。郑奎去了,窝着一肚子火。郑奎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一直没有消息,我怀疑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这几天一直在担心。

    王东终于离开市场了,他走得很匆忙,让我感觉像突然被抽走了一管子血。那天,我正坐在库房里跟驴四儿下象棋,王东就轻飘飘地进来了,拍拍驴四儿的后脑勺让他出去,红着脸坐在了驴四儿的位置上。我以为他想跟我下两盘棋,重新摆好了棋子。王东迟迟不走子儿,我觉得他是心里难受,毕竟他妈刚刚去世,哪有心思下棋?我想安慰他两句,刚一开口就打住了,我不能提老太太的事儿,他会更伤心的。王东知道我的意思,默默地拿了一个棋子在手里倒着个儿,我俩心照不宣。

    我发现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没问他,他经常这样,说不定又是喝醉酒磕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下决心脱离当前的生活,剁掉了一根手指。

    闷了一阵,王东突然开口了:“二哥,我要走了。”

    我以为他心里难受,想出门玩几天,没在意:“应该啊,想去哪里?”

    王东依旧低着头:“麻三儿早就出来了,这你知道的←开了个铁艺店,做厨具的……想让我去他那里。”

    “啊?”我突然明白了,他是想要离开这里,心一沉,“为什么?”

    “不为什么,”王东把头垂得更低了,“我想换个环境。”

    “你他妈有毛病啊?”我一把掀了棋盘,“我哪里对不起你了?说走就走?”

    “不是……”王东很不自在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棋子,“跟你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走?”我胡乱踢着地下的棋子,“哥俩玩儿得好好的,说散就散了?”

    王东抬起头,眼圈红得像兔子:“二哥,你别往别处想,我走并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王东直直地看着我,嗓音在颤抖,“我妈这一死,我想了很多……我妈的死跟我有很大的关系,是我把她活活给气死的,从小到大我让她c碎了心,不是拘留就是劳改,刚想跟着我享几天福,她竟然死了,死得那么突然,我连声妈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哥,原谅我,我想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妈在天上看着我呢,她不会让我再过这种让她c心的日子了……”

    “你以为你去了麻三儿那里就消停了?你知道麻三儿为什么收留你吗?他这是想要……”

    “我知道。可是他那边总归是事儿少一些……再说,我跟他的关系也不是那么铁,有些不该办的事情我不办就是了。”

    “滚!你他妈的给我滚蛋!”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我,合着你是在跟着我受罪?我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

    “宽哥,别这样,”王东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了我,“我真的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哪种日子?”我猛地推开了他,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告诉我,哪种日子?”

    “别这样……”王东还想来抱我,我抬起脚把他踹到了一边。

    王东颓然坐在了沙发上,声音轻得像烟:“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就算我对不起你。”

    我站在门后大口地喘气,脑子里仿佛有一根g子在拼命地搅动,耳朵也响个不停。

    我不能让他走,这个地方根本离不开他,我身边除了郑奎和王东,哪里还有一个贴心人?我不想当孤家寡人。

    王东叹了一阵气,默默地摘下腰上的bb机,轻轻放在桌子上,垂下头不说话了。

    往日的情景过电影一般,磕磕绊绊地穿过我的脑海。我看见少年王东骑在一辆崭新的26自行车上,撒开把,挥舞双手呼啸而过,风将他敞开的黄军装扯向身后,猎猎作响。我看见长出两撇胡子的王东手里提着一把滴着鲜血的牛角刀,站在我的对面大声喊,快跑!我还看见酒醉中的王东,摇摇晃晃地打着酒嗝冲我傻笑,哥们儿,下一个干挺了谁?眼前的王东逐渐模糊,模糊成了眼前扭曲上升的烟雾……我把双手抬起来,使劲地在脸上搓了两把:“王东,别急,再好好想想。”

    王东不停地在大腿上按着右手的指头,咔咔,咔咔。

    我蹲在他的对面,尽量让声音放柔和一些:“在哪里也是活,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王东依旧按着手指头,咔咔,咔咔,咔咔。

    “好了,你走吧,”我慢慢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bb机推给了他,“跟着三哥好好混。”

    “不用了,”王东推回了bb机,“去了麻三儿那里,这东西也就用不着了。”

    “用得着,”我掀开他的衣服给他挂在腰上,“想你了我就呼你。唉……人各有志啊,常回来看看。”

    王东走了,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这是我仅有的几次伤心的哭。王东这些年的脾气变了不少,起码有了些城府,不会把“砸挺”某某人挂在嘴边了。我知道其实他的心里很苦。刚回来的时候,我听兰斜眼闪烁其辞地对我说过,淑芬曾经跟家冠厮混过一阵。家冠对他的那帮兄弟说,当年我曾经对张宽许下过诺言,有朝一日我要把这个下街第一婊子收了当我的压寨夫人,现在我实现了诺言,算是对得起张宽和王东哥儿俩了。我一直没有把这事儿告诉过王东,我怕他受刺激…知道有一次王东喝醉了,嘴巴啃着桌子角嘿嘿,妈的真有意思啊,当年我为了这么个婊子差点儿把命搭进去,她才是下街的第一臭婊子啊,被我c,被金龙c,又被小王八c,最后被谁c还不知道呢。我没有劝他,随他又哭又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闷坐了一会儿,我把驴四儿喊过来,跟他对了对帐,把王东应该得的那份钱让驴四儿给他送去。

    驴四儿刚走,我就听见大光在外面嚷嚷:“你他妈是谁呀?张宽的名字是你叫的吗?”

    一个瓦块刮铁似的声音高叫道:“我是谁?说出来吓死你——大名鼎鼎的烂木头!”

    我拉开门,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烂木头。这小子可真够时髦的,头发分成三七开,铮光瓦亮地背向脑后,一身酱紫色的西装笔挺地穿在身上,手里还提着一个比我的那个还大的大哥大。尤其让我发笑的是,这家伙竟然戴着一个电焊工那样的大墨镜,不时戳出两根手指头,潇洒地从鼻梁中间往上推一下。大光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地冲他嚷:“烂木头是谁?”

    烂木头单腿站立,另一条腿优雅地晃动着:“我能告诉你吗?你他妈的一个小白脸儿。”

    大光似乎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哼哼道:“那我去找宽哥,我不跟你说了。”

    烂木头像擦黑板那样摇晃了两下拿大哥大的手臂:“嗳,这就对了嘛,”猛一回头:“呦,宽哥在呢。”

    我站着没动,依旧保持微笑的姿势,冷眼看着他。

    烂木头开始不自在了,小偷似的将墨镜摘下来,挂到了上衣口袋上:“我,我……”

    我嘬了一下嘴巴,一偏头:“进来说话。”

    见他委委琐琐地跟进来,我自己点上一根烟,示意他坐在我的对面:“找我有事儿吗?”

    烂木头见我不冷不热的样子,有点儿不知所措:“这……不是你让我来上班的吗?”

    这小子倒是挺守信用,我淡然一笑:“今天就算正式加盟了?”

    烂木头站起来点头哈腰:“是啊是啊,今天算是正式投奔宽哥来啦。”

    “你那边都安排好了?别耽误了自己的事儿啊。”

    “我能有什么事儿?本来就在家闲着。”

    “不会吧?闲着还玩儿大哥大?”

    “咳,假的,”烂木头将大哥大往p股底下掖了掖,“电话分机,我一个兄弟的。”

    “既然来了,就先下基层吧,”我早就给他设计好了,一本正经地说,“在下面锻炼锻炼,有好处的。”

    “行,我什么都能干,穿上围裙是小工,拎起斧头是杀手,样样精通。”

    我把身子往后一仰,做出一付关心的样子,柔声说:“很辛苦啊,哈,很辛苦。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了,该休息休息就休息休息,别让钱累着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我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对我讲过,列宁同志说,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那意思就是一定要休息好,啊,休息好。再就是,一定要跟同志们搞好关系,可不能动不动就拿大哥派头,咱们都是阶级弟兄,不能搞论资排辈那一套。你想想,如果你是大家的大哥,我怎么办?我还是老板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烂木头让我这一通说教弄得很难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几乎都冒出汗来了:“宽哥,别说了别说了,我全听你的还不成吗?唉,我怎么觉得你这些话像个国家干部说的?列宁没那么说过吧?列宁说,没打过劳改的人不是好人这倒是真的,也不对,人家苏联没有劳改队吧?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没蹲过监狱的不是好人?简直胡说八道嘛,蹲过监狱的都是雷锋?”

    看来这小子的脑子也够乱的,我换个话题问:“木头,我从厂里走了以后,你跟着谁玩儿?”

    一听这话,烂木头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马彬。”

    马彬我知道,83年严打之前,他是我们这一带有限的几个大哥级的人物之一,后来沉了。

    我点点头,笑道:“哦,马哥现在还好吗?”

    烂木头把头垂得更低了:“他死了,被人杀了……”茫然地扫我一眼,接着说,“我们不玩社会以后,他回了原来的单位上班去了。去年八月结了婚,结婚的时候,他老婆就怀着孕,年前生了一个儿子。差几天过年的时候,他出门给孩子买奶粉,那天下着大雪←刚买上奶粉,就被一个人用枪从后面顶住了脑袋……公安把他的尸体抬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凉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我苦笑一声,说:“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大家都这么说〉点儿轻快的吧,老提这些事儿我怕得抑郁症。”烂木头说声“好嘞”,直接吹上了,他说有一次去一个小酒馆喝酒,喝到一半来了一个村姑,那个村姑躲在门帘子后面用那双肿眼泡子一个劲地冲他放电←就跟着那个村姑去了村姑的房间,村姑说咱俩来来不要钱,白来。烂木头纳闷,问她,那你不是吃亏了吗?村姑说,俺爹是个卖盘子的,你日我一下买我爹一个盘子,我夹你一下你买我爹俩盘子就行了。一个盘子才几个钱?一听便宜,烂木头就骑上去了√兵相接,那村姑开始记数:一盘、两盘、三盘……烂木头大吃一惊,大姐,这一次下来我得买你多少盘子呀?就趴在上面不动弹了。人家村姑也不“膘”,用下面记数:一夹、两夹、三夹……

    “去去去!”我笑瘫了,“你这是败家呀,完了事儿你连房子也得卖了。”

    “我是膘子?咱快呀,她还没念到八夹的时候,咱完事儿了,不过走的时候麻烦大啦,装了一车皮盘子。”

    “假的,”这小子太有趣了,我故意逗他,“这分明是个故事,有本事来段儿真的。”

    “真的咱也有啊,”烂木头举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抹着嘴巴说,“听着啊宽哥,这次可是更有意思。有一次我去了郊区的一个野j店,因为去晚了,家什儿都让别人占了,我就对老板娘说,不行我就吃点儿亏勉强跟你凑合上一把?老板娘见我长得还算不赖,就同意了。上了床,我直接就跟她干上了。我最喜欢关键时刻掐着对方的大腿干,这一掐不要紧,扑通一声把我闪到了床底下,你说吓不吓人?我的手里竟然抱着一条大腿!妈妈的,那个老板娘的一条腿是假的!”

    心情愉快地笑了一阵,我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些无聊的了。我问你,你手下还有几个弟兄?”

    一提这个,烂木头更加来了精神:“有,几十号人呢,随时听我的调遣。”

    这我倒是相信,像这样的伪黑道人士,笼络人是有一套的。我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宽哥,”烂木头抻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沫,“要不你再松松口,解决几个指标?伙计们全没有工作。”

    “以后再说吧,我这里也很紧张,我自己的兄弟都没全照顾过来呢。”

    “他们干什么都可以啊,装卸、守摊,来不及了出海打鱼都行啊。宽哥,帮帮忙。”

    我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这是一个比较讲义气的人,尽管上来一阵显得有些虚伪。

    我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吧,你挑两三个关系最亲近的,让他们来帮我。”

    烂木头忽地站起来,伸出手就要拍我的肩膀,一想不妥,啪地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好兄弟!”

    第二十四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一个月后,我去麻三那里找了王东,问他在这儿干得顺不顺心。王东丢下手里的活儿,蔫蔫地说,还行吧,累不着,就是挺憋闷,没有那边热闹。麻三凑过来说,东东心野着呢,还想让我做枪,他要贩卖军火,跟国际上的军火贩子接轨。我知道王东的心思不在这里,想劝他回去,当着麻三的面儿又没提,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些过去的事情〉到麻三做枪的事情,我问,三哥现在还做那玩意儿吗?麻三吓得脸都黄了,哪敢哪敢?不想留着腚眼儿攒粪了那是。开了一阵玩笑,可智带着几个民工进来了,一见我就笑:“跟刘梅处上了吧?”我说,没呢,她太漂亮了,我不敢“抻动”。可智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肯定还想着小黄楼里的那个姑娘,人家早走了,你找不到的。我忽然觉得他这话里有话,莫非他有杨波的消息?拉着他走到了门口。可智好象故意躲我,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大宽,我辞职了,现在干自己的,承包工程呢,干钢结构……”

    “我知道。赵哥,”我伸出一根指头,一下一下地点他的胸口,“咱哥儿俩的关系不错吧?”

    “这是什么话?”可智拿开我的手,把眼一瞪,“咱两家是世交,我跟你哥也不是一天一日了,跟你……”

    “那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杨波的消息?”

    “胡来,”可智躲闪着我的目光,笑得很不自然,“我一个半大老头儿,有人家大姑娘的消息干什么,没有。”

    “别跟我绕了,”我拔下他嘴巴上的烟头,丢到地上用脚碾着,“告诉我,西真现在在哪里?”

    可智又来摸烟,我按住了他的手:“说话。”可智讪讪地笑了:“你不是打听过了嘛,他早在你劳改的时候就走了。不错,他跟我联系过,开始在西南财经大学进修,进修完了就没有消息了……真的,骗你我是孙子。”可智从来不赌这样的咒,我松开了手,心里依然觉得他有可能知道杨波的下落,苦笑一声说:“我不你了赵哥。你知道的,我跟杨波的关系已经很不一般了,如果你有机会联系上西真,就告诉他,别跟杨波好了,那是我的。如果他还跟杨波好,就别怪我手黑。还有,如果他跟杨波两人之间没有联系,你就告诉他,一旦有杨波的消息就跟我打声招呼,我会好好感谢他的,就这样。”

    可智的脸色很难看,盯着远处的一棵树喃喃地说:“这种事情是讲究缘分的,缘分尽了,说什么也是白搭。”

    麻三以为我在跟可智闹别扭,过来拉走可智,冲我一笑:“老赵就这脾气,蔫坏,谁都‘滚’,这不,又来‘滚’我。”

    可智搡了他一把:“让你焊个破架子就是‘滚’你?干你的活儿吧,劳动光荣。”

    王东抓起电焊在地上磕了两下:“回去吧二哥。活得要洒脱一些,别自己跟自己别扭着,要充实一些。”

    回到市场,独自在屋里闷坐了一阵,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当头袭来,心里老是想着王东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一粒灰尘,一点儿没有落在地面上的塌实。我踱到窗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竟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那些忙碌着的人充实。透过人缝,我看见驴四儿趾高气扬地吩咐烂木头搬这搬那,像个旧社会上海滩码头上的把头。烂木头崭新的西装外面穿了一件粘满鱼鳞的皮围裙,滑稽得像个小丑。我的这帮伙计非常能干,他们也很快活,不时跟旁边的女摊主打情骂俏,惹得女摊主杏眼圆睁地用水泼他们。我讪笑着坐回来,眼睛盯着墙上的一幅字出神。那幅字上写着胡耀邦的一句话——“凡是辛勤劳动,为国家为人民做了贡献的劳动者,都是光彩的”。我算是劳动人民吗?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闷坐一阵,重新走到窗口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看着慢慢开始空荡的市场,我的心渐渐黯淡下来……我要回家,回家陪我爸爸和来顺。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郁闷得像是罩了一团雾【以为林宝宝会逐渐好起来,可是她却越来越差了,大夫说,过年的时候她又一次犯病了,嘴里呼喊着我哥哥的名字,满院子乱跑。这样,我打消了接她回来的念头,慢慢来吧,不行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那里,只要我有钱。家里的事情乱,市场上更乱。那些天,金龙简直疯得比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