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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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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平了他们的怨怒,谁来给我公平?”张维敢于向这个老头发愤了。

    “你要什么公平?我这样好言好语劝你,你还倒好,一点儿都没有认错的倾向。好,我现在告诉你,你谈恋爱首先就不对……”原来刘老头的杀手锏在后面,他越说越激动,越看张维越觉得不顺眼,最后,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张维说:“什么样的学生我都见过,但像你这样别扭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

    张维一听刘老头说他别扭,满心地不高兴。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左”了,太政治了。刘老头似乎还要骂,张维却不想听了,转过身出去了。

    两个惊魂之夜和一封神秘的信(7)

    这一下气疯了刘老头。他站在那儿坐也不是,出去叫也不是。他感到了羞耻。这时,系主任李宽进来了。李宽见刘生气的样子,就问怎么了。刘老头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李宽听了后笑着说:“老刘,先别生气了,现在的青年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他们现在在追求个性,什么留长发啦,剃光头啦,反正跟我们过去是不一样了。”

    刘老头的气还是消不了,他要给张维处分。处分还没下来,李宽就来找他了。李宽一进门就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刘老头的桌上,刘老头好奇地打开,傻了眼。文件是校长亲自批的,上面写着几句话,意思是要中文系党政领导班子认真地处理好这一事件。文件的内容是一份退学书,并且是写给吴校长的。

    吴校长:

    打扰了!

    我是中文系大一的学生,来到这儿才一个月左右,但是,在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的心灵却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与侮辱。今天我向您写这封信,并不是要求您为我伸张正义,而是我,一个即将退出北方大学的学生,给您讲讲我对北方大学的看法。

    我的父亲是1950年代初北方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因为几首诗被打成右派,至今生活在西北落后的乡村。他一事无成,但是,他对北方大学的感情是神圣的。在他的心中,北方大学就是中国的良心,是中国思想界的先锋,是中国人行为的模范。他常常给我说,在北方大学里,你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歌唱。因为我从小受到这样的教育,所以也立志考入北方大学。在高考志愿中,我的志愿表里只填了一个,那就是北方大学。上不了北方大学,其他的大学我一律不上。我如愿了。

    我是怀着一种神圣的感情进入北方大学的。进入北方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在流泪。

    然而,这种神圣的情怀在一个月以后就被无情地剥夺了。有三件事是我无法原谅的。第一件是我发现竟然有教授拿着教案念的,而那份教案早已经发黄了,教授讲的一些东西太陈旧了。这些东西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第二件是我的恋爱问题。是的,我知道我现在跟您讲这些您也不会同意我的看法。我原本也不打算在大学谈恋爱的,我不想浪费青春,可是,当我见到我的同学吴亚子时,我无法克制自己。她也爱我。我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我拒绝了这份爱情,我将无比悲伤地度过每一天;如果我接受了这份爱情,我将快乐地学习,追求理想。大学生已经是成人了,从我们的身心两方面来看,我们都有权要求恋爱。我不清楚为什么人们把恋爱想像得那样可怕和肮脏?难道你们没有恋爱过吗?爱有错吗?既然爱没有错,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进行呢?我和吴亚子不过是手拉手地在校园里走了走,就引起很多人的不满。难道这是我们的错误吗?中文系的刘书记和冯友诚老师批评我,要我们注意影响。我们不敢了,可是,我们感到了屈辱。爱是多么神圣的感情,为什么在北方大学一些人的眼里,它竟然成为一种罪恶。这是一种反人类的罪恶。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第三件是我的一首小诗引起的现象。我把这首小诗也给您复印了。北方大学一直是文人辈出的大学,在文学界一直具有先锋的作用,可是,我没想到这样一首在诗歌刊物上很平常的诗竟然在北方大学成为异端。他们说我的这首诗对学生的导向不好。这首诗真的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吗?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北方大学。

    现实中的北方大学离我太遥远了。我无比痛苦地给您写这封信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杀。既然现实离我的心灵如此遥远,我为什么不能保存我洁白的内心?我犹豫了好几天,可我一直不能下定决心。自杀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啊!我不能丢下我的父亲和她。所以我决定先退学。

    我再也不会上大学了。至于以后去干什么,我还没有想好。

    在我即将痛苦地离开这里时,我必须得给您说一句话:北方大学变质了。您有责任使她变得完美一些。

    再见!

    一个热爱北方大学的学生张维

    一九八七年十月九日

    刘老头气得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能说出的第一句话竟只有三个字:“他妈的。”李宽说:“吴校长还给我打电话,又问了具体的情况,说一定要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万一出了事是谁也负不了责任的。”刘老头一听,就说:“那好,你处理吧!”李宽劝说:“你也不要生气,吴校长也没有批评咱们,要不这样吧,你现在也不好出面,就让我试试。”刘老头把头歪过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什么学生!”

    李宽去找张维的时候,张维并不在宿舍。张维在c场上。当时张维正和吴亚子抱在一起。张维把退学的想法告诉吴亚子时,吴亚子几乎要扇张维几个嘴巴了。她觉得张维的想法太天真了。就这么一点点事情居然能使他退学?但是,张维觉得她太世故了,居然对他如此真诚而又纯洁的内心不但不予理解和同情,反而大加批评。他对她失望之极。可是,他不想伤她的心,他不愿意说出任何伤害她的话,所以他极力地向她解释着。吴亚子似乎有些不能自已,她对张维就这样离她而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在她看来,她,就是他应该留下来的惟一理由,可是,他拒绝了她。她想哭,可哭不出来。她哭不出来,张维却哭了。他舍不得她。他说:“我对这学校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了,除了你,我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一说这话,吴亚子也抽泣起来。两人就抱在c场上哭起来。

    两个惊魂之夜和一封神秘的信(8)

    李宽特意请张维和吴亚子到食堂里去吃饭,先把那些老学究痛骂了一顿,然后批评了刘老头和冯友诚的行为,最后对张维进行了规劝。李宽在吃饭的当儿,也讲了他心中的北方大学。最后,李宽说:“我知道你是深深地热爱着北方大学,所以才会有退学的想法,可是,你想过没有,像你这样的学生并不多。一个人如果在经历各种磨难之后,还能保持他真挚的良心和神圣的理想,那才是真正的金子。你必须要磨砺你的内心,你的心太敏感、太脆弱了。”

    是李宽最后这几句话打动了张维,张维留了下来。

    张维再次退学(1)

    留下来的张维成了校园里的新闻人物。他的那首诗因为被“禁”而流行一时,他的那封信也被老师们谈论着。在李宽的要求和安排下,中文系展开了一场讨论张维那首诗的热潮,最后整个北方大学掀起了另一股热潮,这股热潮的主题是:大学生该不该谈恋爱。很多报纸都发表了北方大学的大学生对恋爱与大学的新的看法,当然都少不了要把张维的诗附在后面。这件事使张维在诗坛成了名。

    吴亚子也因为张维的那首诗而成为校花中的校花。她在路上走的时候,常常有男生在后面说:“看那不是中文系的那个吴亚子吗?”甚至有男生在后面坏悻悻地喊:“吴亚子,我爱你。”吴亚子转过身去,却发现一大堆男生冲着她笑,找不到那个说话的人。她得意地笑笑。柳春泥在后面喊道:“你们已经没希望了。”男生便哈哈大笑。吴亚子赶紧拉着柳春泥往前走。或者是吴亚子抱着书慢慢地往前走时,总会有艺术系的男生从路边跳过来说:“哎,麻烦你一下,你是不是叫吴亚子?”吴亚子高兴地点点头。男生就会说:“能不能给我们当个模特?”吴亚子一愣,看着旁边的柳春泥,柳春泥赶紧把她拉着往前走。吃晚饭时,吴亚子就会给张维说,有人要我去给他们当模特儿。张维一听,心里很生气,说:“别去了,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吴亚子撅起嘴说:“他们能想什么,不就是去坐一会儿嘛。”张维一听,更生气了:“你看着办吧,你想去就去。”吴亚子嘴上抱怨着张维,心里却特别高兴,她就是要看到张维很在意她。不但大学生认识了她,就是中文系的老师不知怎么也都认识她了。不过,人家老师就是老师,不会那样跳出来喊吴亚子的名字,老师呢,总是在单独碰见时会冲她笑一笑,她起初还以为是那位老师认错了人,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一次相见,他又会冲她笑一笑。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比如说有认识吴亚子的老师在跟她一起说话时,那位老师就会笑嘻嘻地过来,在认识吴亚子的那个老师给他介绍时,他会笑着说:“噢,认识,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吴亚子生活在幸福之中,她常常对张维说:“我妈说,女人就是要长得漂亮些,然后就要呆在家里,当好丈夫的贤内助,男人呢,就是要做一番事业,这样才是一个完美的家。”张维听得心里怦怦直跳。他知道,吴亚子一直在勾勒他们的未来。但是,他不同意吴亚子给他谋划的前途。吴亚子说:“我爸上大学时也写过诗,不过,他的诗比起你的可就差远了,他也给我妈写过诗,但没你这么轰动,所以他工作后不久就开始从政了,我爸说,诗是不能一直写下去的,尤其在现在,靠写诗是成不了大器的,而且自古文人最穷了。再说,这条道路是极其艰难,很难成功的。我就想,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写了,将来可以走我爸的路,他可以帮你啊!”

    这种话说一遍就够张维痛苦的了,可吴亚子常常充满幸福地重复着,将张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在张维的内心中,文学与思想是他毕生的事业,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两样更为重要的了。这种理想早在他童年时期就被父亲培养起来了。他上北方大学的目的就是要实现这个理想。在上大学之前,他父亲几乎将大学时要学的所有的东西都让他自学了。现在,他来到大学里,就是为了真正地追求文学,追求更多的真理。再说,他也不愿意靠任何人。

    有一天,吴亚子告诉张维,她妈要来看她,同时也要见他,因为他们的事早已成了公众新闻。张维先是痛快地答应了,可是后来他觉得不见为好。吴亚子不行,一定要他见。他就去了。她妈妈在妇联工作,一看就是那种官太太。她把他全身打量了一番,看得他很不自在。她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说:“做学问。”她不屑地说:“做学问有什么好?”张维争辩说:“做学问有什么不好?”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给双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后来的几天里,吴亚子一直说,她父亲说做学问很苦,而且工资待遇很低,社会地位差。张维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吴亚子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勉强我呢,人活着是靠精神活着,只要有吃的不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那么高的物质待遇呢?我父亲虽然在文学上吃了大亏,但他并没有反对过我。他贫穷了一辈子,但他活得心安理得,无愧于良心,我觉得这就够了。”

    吴亚子一听,心里也不高兴,嚷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我们还不是为你着想吗?还不是不想让你吃苦吗?”

    张维一听吴亚子骂他没良心,就说:“你根本就不是在为我着想,你是在为自己着想。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将来要干什么?你太专横了,跟你妈妈一样,就想指使人,我不是那样的人。”

    吴亚子美目一拧:“你怎么这样说我妈?那好,从今天起,你干你自己的事,我不再管你。”

    张维一听,便说:“从明天起,我们各吃各的饭,不要再见面了。”

    吴亚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愣了一愣,随后说:“随你便。”

    张维一听,转身就走了,走得那样决绝。吴亚子早早地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她想不通张维为什么不但不领她的情,反而还要那样对待她。她决定再也不理他了。她想报复他。

    吴亚子因为家在北京,不但高中时的同学常常来找她,学校里高年级的男生也踏破了她的宿舍,为此,宿舍里其他人对她很有意见。她呢,对找他的人都礼貌对待,谁也不愿意得罪,似乎对谁都给了些希望。那些男生也都知道吴亚子与张维的事,但吴亚子回答得很好:“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来往了。”不来往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存在了,但不来往也可能是他们暂时闹了些别扭而已。有好多人也见过张维,对张维的印象并不好。张维的傲慢使很多人对他产生了偏见。事实上,张维是不大愿意跟人来往,有些内向,他也常常把自己的喜好流露在脸上。在那些公子哥们儿的眼里,张维就像一个木头,既没有生活的情趣,又不会处世,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这一点,吴亚子也深有感触,她曾经一度想改变张维,却使张维对她产生了反感。现在,她不想改变了,她要让他在痛苦中反醒自己,然后跪在她面前,来求她原谅,再接受她的改造。

    张维再次退学(2)

    她在上课的时候常常坐在第一排,目中无人地走来走去。张维从她座位旁经过时,总是期望她能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他就不生她的气了,愿意在下课时和她一起回去,再一起进食堂,可是,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他有时故意地在那里走动,希望她看他。他只要她看他,他愿意先屈尊降贵跟她说话,可是,她不肯。他生气了,气得很厉害。他坐在最后一排,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真想上前去把她拎起来,告诉她,不要这样惩罚我,可是,他只能坐在那里写下一行行悲伤的诗。

    有几次在路上碰着,他看见她也在看他,便想过去跟她说话,可是,她只是那么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认识似地又转过头去。他只能装作没看见她。

    使张维最生气的并不是上面这些,而是她总是和别的男生在校园里转着,虽然在很多时候是好几个男生,但是,他还是非常生气。每一次相遇时,她总是远远地看一眼他,但到跟前时,她却不看他,而是大声地和别人说笑着,仿佛很快乐,在他身边擦过去。

    他的心里在流血。他恨不得从人群中把她抓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告诉她,他们的关系并未完全解除,她必须明确地告诉他一个结果后,才能和别的男生一起来往。

    爱的自私使他极端痛苦。他又一次觉得这个学上不下去了。

    上课越来越没意思,上的内容除了古典文学上的有些东西外,他几乎全知道。他本来是极不愿意逃课的,可是,现在他最想逃课了。他再也不想进那个教室了。这样他就解脱了。吴亚子对他的惩罚无效了。

    他去了图书馆。现刊阅览室是全天一直开放的地方,那里的学生最多,你必须得早早地去占座位,中午的时候,也不能离开,若是离开了,你就得等到第二天才能占到座位。张维便在那里度过每一天。中午的时候,他出去匆匆吃一点,就又回到阅览室里。看杂志也使他感到痛苦。他觉得中国的作家和诗人越来越多地陷入到了实验的桎梏里,越来越没有好作品了。他觉得自己的诗多好啊。但是,很多刊物已经把诗歌的分量裁减到最低的篇幅。除了那些已成名的人物的诗作,新人是很难露面的。这种焦虑使他意识到,吴亚子的意见是对的。可是,越是这样,他的内心越痛苦。

    柳春泥对吴亚子说:“昨天我看见张维了,他一个人低着头直直地走着,仿佛很痛苦,我叫他,他好像没听见,还是直直地往前走,我又叫他,他才停下来,有些木木地看着我,冲我笑了笑。我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说到图书馆。我又问他为什么看上去很痛苦,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活着真是个错误,他在想,什么样的死亡才是对的。我一听,就吓了一跳。我说,你别吓我,我胆小。他说,这有什么?亚亚,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和他谈了?如果你还想着他,就应该去看看他,我怕他有什么想不开。”

    吴亚子觉得惩罚得够了,应该去找张维了。可是,她先前那样做了,怎么去找人家呢?转念一想说:“春泥,我明天的生日,你帮我给张维悄悄说一声吧。我不想大办,就咱们三个人,出去到哪里吃一顿。你对他说的时候,一定不要说是我让你对他说的,你要说得随便一点。”

    柳春泥笑道:“我知道了,谁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呢。”第二天,柳春泥在图书馆里找到了张维,但她装作随便进去的。张维见柳春泥时,也觉得很亲切。看杂志的当儿,柳春泥问:“最近你们是怎么了,怎么也不来我们宿舍了?”张维一听,生气地说:“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去找她,她太霸道了,干什么都要左右我。”柳春泥笑道:“人家不是在帮你嘛!”张维冷笑道:“帮我?那是在干涉我,控制我。”柳春泥笑道:“算了,你们都太要强了,若是一个的性格稍弱些,可能会好些,哎,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