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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

生日?”张维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想想,对,今天是她的生日,我都忘了。”柳春泥说:“想不想和她继续下去,如果想,下午我就去叫你,我们给她过生日,如果不想,就算了。”张维一听,赶紧说:“那你下午去叫我吧。”

    张维在图书馆呆不下去了,他兴奋极了。他要给吴亚子准备生日礼物。可是,准备什么呢?在这一点上,他几乎是个外行。吃蛋糕有些太俗套了。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写一首诗。这首诗因为长时间痛苦的沉积而变得格外深沉。他把它写在一张自做的卡片上,藏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去见吴亚子。

    他们在女生楼底下见的面。吴亚子见张维时,一直紧抿着嘴,等到张维看见她时,终于忍不住地笑起来。张维也笑了。吴亚子蜷起小拳头砸了一拳张维,算是画上了句号。张维的心里被砸开了花,乐了起来。

    睡觉前,吴亚子又一次细读张维给她的诗,读着读着,她就读出了一种不幸。她觉得张维的诗太痛苦了,张维的内心绝不是她所想像的那种。凭女人的直觉,她看到了他们内心深处那道难以连起来的鸿沟。

    被李宽解放了的张维,把冯友诚和刘老头再也没放在眼里。他常常高蹈阔步地走在校园里,渐渐地对这里的一切开始轻视起来。大半学期过后,他发现自己可以直接跟着大三的学生上课了,不必亦步亦趋地陪着身边这些弱智,可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原来以为每一个大学教授都是了不起的思想者,现在看来都是徒有虚名,只不过北方大学始终被各种媒体跟着,那些无名之辈也就成了权威。权威是捧出来的。他蔑视这样的权威,因此他也渐渐地轻视起北方大学来。那个理想中的北方大学在他心中渐渐地远去了。

    张维再次退学(3)

    张维也早已是名人,他的诗在各种杂志上被刊登出来。来找张维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毕业了的在文坛已成名和未成名的北方大学的校友也会常常来找他,或给他写信。他们总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张维的眼睛说:“不错,天生就是一个诗人,你即使不写一个字,也是一个诗人。”那些人跟张维一个模样,一个个看上去神经质似的,都有些自命不凡。他们都想看看张维的女朋友——这个美名远扬的丽人。张维很乐意。吴亚子也很高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朋友妻,不可欺。这些人虽然都是好色之徒,但好在他们都看得起张维,在感叹张维艳福绝世的同时,只好感叹自己薄命了。他们对吴亚子非常友善,拼命地夸奖张维是一个艺术上不可多得的人才。吴亚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这些中文系学生心目中的明星们在一起,也似乎要相信张维就是一颗明珠了。她轻快地跑来跑去,给每位师兄们敬酒,说着让他们开心的话,答应他们一定要给他们介绍一个与她差不多的大学生做他们的女朋友。她还常常付账,慷慨得像传说中的公主一样。

    一天,张维从别的诗人那里听说,从北方大学毕业的诗人北子自杀了。北子是他惟一没有见过的师兄。北子的名气并不大,甚至没有张维的大,但北子的自杀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件。国内最著名的美学家,也是北方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易敏之在北子自杀后,把北子的诗稿全部交给了一家出版社,并作了序。北子的诗因他的死和易敏之的序而在一夜间成为不朽之作。北方大学中文系的师生们几乎每天都要谈起这些事,那位方教授在课堂上也讲,不过,他说:

    “按我说,这个北子是有毛病的。好好地活着多好啊,非要写诗,写着写着精神就出问题了,最后还自杀了。实际上,咱们中文系每年都会出一两个有精神病的同学,要么是恋爱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精神压力大,还有一些就是像北子这样的人胡思乱想出了毛病。我看你们班的那个张维就有些不对劲。”

    张维没有去上课,他没有听到这些话,但所有的人都看着吴亚子。课后,吴亚子对张维说:“别搞什么文学了,咱们学校每年都有一两个疯了的学生,他们看上去与谈恋爱有关系,但实际上都是写过诗什么的,我觉得他们都有些神经病。我真怕你也写成神经病,变成另一个北子。”

    柳春泥说:“就是,不写也罢,活着多不容易,上大学更不容易,何必非要写诗。”

    张维的心好像被针刺似的。的确,那些疯了的学生都是文学爱好者,可是,这并不等于所有写诗的人都会疯啊。张维没有争辩,他不想争辩了。

    由于张维的逃课,冯友诚终于找到了报复他的机会。冯友诚对张维说,按照学校的规定,张维旷课的次数已经足够开除两次了。

    张维叹了口气,对吴亚子和柳春泥说:“我不想和你们争辩了。我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了。”

    吴亚子和柳春泥大惊,忙问为什么。张维就把冯友诚的话说了。吴亚子说:“那不行,你要找刘书记,旷课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要开除你一个人,再说,怎么会开除呢?”

    张维说:“是刘书记让冯友诚跟我谈的,反正他们说要开除我。开除就开除吧,反正我也不想上了。”

    吴亚子一看张维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就愤愤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老走极端,你都没有努力,就怎么认定他们要开除你。我们去找李宽。”

    他们一起去了李宽的办公室。李宽有些不高兴地说:“张维啊,你是怎么回事?”

    张维说:“李主任,这学期开的那些课我早就学过,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我就到图书馆去看书了,有时我也跟高年级的上课,难道这也有错吗?”

    李宽一听,沉吟道:“唉,这有什么错?但是,你知道吗?上次你那件事就已经弄得系上很被动,人家刘书记和小冯在很多场合都在发牢s,他们主要是抓学生工作的,但碍于吴校长的原因,所以也没对你再说什么。可是,这一次你是真正地违反了学校的纪律啊!我是一个爱才的人,我一见有才华的学生就喜欢,可是,我也很难包庇谁。你再有什么道理,学校的纪律还是要遵守的。”

    张维说:“李主任,对你的帮助与爱护,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如果你觉得为难,就不要再管这事了,让他们处理好了。”

    吴亚子一听,眼睛就瞪起来了。李宽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当然不为难,我会为你争取的,你说的也有道理,学生的程度不同,就是要个别对待嘛,国外的学分制我觉得就很好。实际上,你是给我们教育提出了一个问题。”

    李宽又宽慰了几句张维,生怕张维会做出上次的举动来,特意对张维说,第一不要再给校长写信了,第二不要想不开。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宽还真有些后怕。

    从李宽办公室出来,就到了吃饭时分。他们在食堂里随便吃了点。柳春泥借机走了,剩下张维和吴亚子两个人。张维一直沉默着。吴亚子说:“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不要生气。”张维说:“你说吧。”吴亚子说:“你先得保证不生气。”张维说:“好。”

    吴亚子说:“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你的未来,应该好好地锻炼自己。你看你,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人们学了些什么啊?他们不是教你跟学校作对,就是想着利用你,谁是真心对你的?我一直不太赞成你搞什么文学。你的性格本来就有些内向,你现在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不会跟人打交道。那样会使你自己很痛苦,总觉得整个世界都与你处处为敌,实际上呢,是你自己造成的,你说是不是?”

    张维再次退学(4)

    张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直沉默着。他对这种腔调是不喜欢的,虽然他知道她是为他好,可是他真的很不喜欢。

    吴亚子继续说:“你的天资非常高,这是好事,可你的性格使它成了坏事。你应该跟人家代课老师说一声,或者跟李主任说一声,现在弄成这样。你看,别人都在旷课,有人旷的课比你多的是,而且他们旷课在干什么呢?在睡觉,或者玩,你呢,在学习,可现在有人要抓你的把柄。我给你说,你这个人就是太傲,太直,你就不会圆滑一些吗?本来你向冯友诚和刘书记认个错什么的,也许就没什么了,可是,你呢?”

    张维一直在听着,心里却在想:他妈的,我为什么非要向他们低头,我有什么错?他现在非常讨厌吴亚子,他觉得从某种角度来看,吴亚子与整他的人实际上是一伙的,就是想异化他,想铲掉他的那些棱角,使他也变成他们一样的一个圆球。他不愿意,他就要做他自己,哪怕做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这是做人的尊严。别人不要这尊严,他要。所以在吴亚子说要让他跟那两个人认错时,他终于忍不住了,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从今天起,我们各走各的道。”

    说完,张维就走了。吴亚子头抬了半天,等张维走了,才回过神来。她一把将手里的饮料朝张维砸过去,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她的心里充满了愤怒。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

    张维仍然没来上课,但也不去图书馆了。他躺在床上看着卢梭的小说,心里一直想着吴亚子。现在他再也不想去找她了。他觉得他们天生是两种人,可为什么老天非要把这两种人放在一起呢?是要惩罚他?还是要考验他?

    三天,仅仅过了三天,张维瘦了一圈,眼睛也深陷下去了,更加忧郁了。

    一天,他又收到了一封信。是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写的,在南方某所大学里读哲学。信的内容竟然是他当时改编后发出去的那封神秘的信,但在信的最后,那位同学写了两句话:尔生之前尔是谁?尔死之后尔是谁?

    张维对这两句话并不陌生,他看过一个有关达摩故事的录像,当时达摩是印度某国的王子,在一天突然接到一位和尚写给他的一封神秘的信,信的内容似乎就是上面这两句话。达摩在看过这封信后,便离开了王宫,从此悟道去了。

    张维真的想不到,这封从他这儿发出的信,最后竟然这样又轮回到自己这儿。张乐大概已经意识到张维的变化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信了。现在他有些伤心。现在他觉得张乐比吴亚子要好得多。张乐最喜欢他的诗了,但他已经伤了张乐的心。

    张维一直也没有等到处分下来,心想,可能是李宽做了什么工作。这一天,同宿舍的同学叫他去上课,说是老师要给他们划考试的重点,便跟着去了。那几天,除了一位老教师外,其他的教师无一例外地给学生划了考试的范围,然后还给学生许愿,说是只要把笔记都看一遍,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会不及格的。

    张维没有笔记,便借别人的看。张维的记忆力特别好,只要看两遍,基本上就能背下来。所以大家在背笔记的时候,张维却在看小说,或者写诗。有人就悄悄地说:“你看,张维,可能离疯差不多了。”

    过了几天,开始考试了。考试题的确大部分都是笔记上的,非常好答。到了文学理论课考试时,是授课老师方教授和另一位教师监考。张维一看,答案全部都在笔记上。他写着写着,突然觉得毫无意义,心想,这样的考试有什么意义吗?这样想的时候,那两句使达摩出走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达摩出走的情景:他脱下了王冠,扔下了美若天仙的王妃们,抛弃了一切荣华富贵,毅然出走了。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参悟人生与世界的至理,然后拯救世人。

    于是,张维在那份卷面上顺手写下如下言语:

    退 学 书

    公元一九八八年一月六日,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这一天,我的大学结束了,而我探寻生命真理的时刻开始了。

    半年前,我来到了这所被誉为中国最好的大学。可是,也仅仅半年,我对她已经彻底失望了。我由此常常怀疑我的父亲。这所学校完全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到处都是无学之辈充当着权威,到处都能碰到平庸之士在指手画脚,到处都是保守的言论和蹩脚的管理,而这些并非我所轻视她的主要原因。我轻视的是她胸襟的狭窄和对自由的禁绝,我轻视的是她崇尚知识和技术而漠视真理与良知的内心,而这两点,恰恰是北方大学在我心中的最高精神。在这半年多来,我四处寻找着它们。我的眼睛里充满了焦躁的血丝。我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

    人们常说,大学者,非有大楼,而是藏有大师也。何谓大师?是那些技术上的精英?还是那些知识的仓库?非也,大师者,乃大精神的持有者,乃人类之大良心也。技术因欲望而容易得之,良心与精神却会因欲望而易失之。我碰到过很多夸夸其谈者,那些人被誉为大师,但我未尝见过其大良心。昔日,孔子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然而今人是顺流而行,我没有见过逆流而上者。

    当今天下,思想纷争,人心动乱,正是需要大教化与大改革的时候,正是英雄辈出、圣人施教的时候。然英雄与圣人何在?

    张维再次退学(5)

    综观古今圣者英豪,多在我辈这样的年华建功立业。然而,我辈之士在做些什么呢?在背诵过时而无用的陈词滥调,在因循守旧中倾听父辈们的怨怒之言,在花前月下消磨着我们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我为我这半年来的行为而常常感到羞愧,但是,今天我战胜了自己。我再也不想坐在这里受人摆布,任人欺凌了;再也不想被知识的魔爪困住,再也不想被那些自私的情欲扼住神圣的追求。当年释迦和达摩为了拯救世人,探寻生命与世界的至理,可以离开王宫,我也可以离开我的亲人,离开我的爱,离开我的大学。

    再见了!一切为恶者,我将为你们去承领惩罚;一切为善者,我将为你们而送去赞颂。

    一个自命不凡者张维(1)

    张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觉得写得并不是太好,总觉得还缺乏一些才情,不过,大意也就如此,再不想浪费笔墨。看看方教授,那个一直在念教案的教师,正在前面看着吴亚子答题呢。老色鬼!张维在心里骂道。然后他也仔细地看了一会吴亚子的背影,一股泪水从心里流了出来。永别了,爱人!

    他站起来,收拾东西。方教授走了过来,惊愕地问:“你已经答完了吗?”张维愣了一下,说:“答完了。”然后他就走了。在经过吴亚子身边时,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挡着他,便努力往前冲。他走了出来,看见外面还在下雪,纷纷扬扬,白了整个世界。他突然想起贾宝玉最后的情景也是在雪天里。

    他来到了宿舍,收拾着东西,想尽快地逃离这儿,但是他又有些不忍心。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吴亚子。他走了出来,看见很多人正从教学区往学生区走,远远地看见同班同学也在里面,便躲在一个楼道里。他终于看见吴亚子和柳春泥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她们说着怎么回家的事。他看见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在笑着的时候,总是会s出一道强烈的光芒。他一直相信人的目光也是有形的,有质量的。他这样看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似乎撞到了吴亚子的哪里,她下意识地朝张维这面看了看,又转过头去了。就在这一瞥间,张维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他多想过去狠狠地久久地吻她一次,否则他无法离开这里。

    正在他看吴亚子的时候,就听见有两个同学正在骂他。一个说:

    “他妈的,我看他就是个神经病,答题就答题嘛,非要写什么退学书,我就不相信他是要真的退学,可能是他不会答那些题,又故技重演吧!”

    另一个也说:“谁知道呢?现在还不知道他在不在宿舍,如果不在,又到哪里去找呢?李主任说了,不要告诉其他同学,我们知道就行了。唉,我们班怎么也出现神经病呢?”

    张维愤怒极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别人在私底下这样议论他,骂他。他决定要走了。但是,他不想见到这些人。他还要最后一次再看看北方大学。

    他顺着一条小路慢慢地走着,想到多少了不起的人都曾被误解过,心中便没有恨,只有悲壮了。他深信自己与那些人天生是不同的,他们是庸人,而他不是。他相信上天早已把他从人群中择了出来,现在只不过是他从人群中走出去的时候而已。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最后来到了和吴亚子拥抱过的那个教室。就是在这里,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他经历了一次生命的洗礼。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后悔,后悔在两个夜晚居然还没有尝到禁果,而这一点,也可能是吴亚子常常说他是道德主义者的原因之一。他后来一直在责骂自己,他觉得吴亚子因此可能会小看他,但是他常常又对自己的贞洁感到自豪,他觉得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克制欲望的诱惑。他在矛盾中一直过到了今天,今天他仍然在矛盾中。

    就在他痴迷地站在那儿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是吴亚子。莫非是在做梦。并非梦,是真的。吴亚子一双美眉又弯曲了,她看上去无限地伤感。一看到这情景,他就想到电影《魂断蓝桥》中女演员费雯丽那绝望而又忧伤的神情。她似乎非常地伤心,又很是气愤:

    “他们在到处找你,找不到才让我来找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实在上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她半天没有说话。张维轻声地叫了一声“亚亚”,她还是没有说话。他便说:“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我,也没有人理解我,谁都以为我疯了,我听到了同学们在骂我。”她的身子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抬头。他又说:“我在这里惟一留恋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