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作政委的第二年八月,县革委会通知他去市里的干校参加「工农干部学

    习班」,在众人的欢送中,他坐着农场唯一的一台130汽车风光的回了城,那

    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权力的味道。如果说在农场做政委的七年让他学到了什

    么,那就是人性之恶会被权力放大百倍千倍,绝对的权力更是会吞噬干净一个人

    的善念与良知,把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这是世间唯一的真理,更是他自

    己的亲身经历。

    至于那所谓的「学习班」里所教授的内容,无非还是猫主席的著作和讲话,

    倒是换了个名头,叫什么「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对学员的管理却严

    格的很,每天早五点钟起床出早操,晚上十点钟上完自习才能睡觉。

    尽管孙德富跟其他学员一样,每天都「认真」地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

    革命理论」,可事实上,从父母被赤卫兵「革命」开始,到老政委逝世前他在农

    场的所见所闻,孙德富的思想一年比一年觉悟,戴着红袖章的赤卫兵无恶不作,

    张口闭口「无产阶级专政」,东一个「司令部」,西一个「司令部」,动不动就

    武斗死人,这样的「革命」竟然还叫「文化大革命」,简直荒谬到了极点,查中

    国历史五千年也未曾得见。

    可笑又可悲的是,直到这场「触及灵魂」的「文化大革命」的最后一年,与

    他同寝的那些根红苗正的学员们还在深夜里激烈地就史达林问题展开争论,然后,

    那件改变了他的命运,改变了全中国所有人命运的大事件来了。

    到市里学习是1976年八月的事情,到了九月初,「学习班」给全体学员

    们放了七天假,不少学员回他们所属的单位或农场工作去了,而他和其他几个参

    加上山下乡运动的知青被特许回家探亲,那时他已经八年没回过家了,从旁人的

    嘴里听闻父亲在「牛棚」撤销前就因病逝世了,母亲没再扫厕所了,不过也没落

    实原职返岗的政策,现在暂时在学校食堂里打饭,能回家当然高兴。

    晚上,母子二人相见,母亲老了,不到五十岁的年纪满头白发,手上的老茧

    厚得如农村的老妇,母亲看到他长高长大笑了,笑着笑着就哭,母亲哭,他也哭,

    这场阔别了八年的母子相见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回到家的第二天,他借了邻居的一辆自行车想要去给父亲上坟,骑出家门不

    远的路上,突然听到收音机里传来了哀乐声,这是邻街住户特意把声音放大的,

    为了让更多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