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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花重阳挑挑眉,抬手一把揭开叶青花身上的被子:“别睡了!”

    叶青花勉强睁开眼睛,瞄了瞄花重阳,然后又闭上,哼一声:

    “怎么,又来找老娘借钱?”

    “……你先起来。”

    “找人借钱还这么嚣张,”叶青花懒洋洋坐起来,随手拽过一件袍子披上起身,冲花重阳翻个白眼,“老娘出道二十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花重阳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昨晚容在胜 一家全都被杀了,你知道么?”

    “……什么?”叶青花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伸手一抹嘴角的口水,“神仙哥哥的全家都死了?”

    叶青花竟然不知道。

    既然她作出不知道的样子,那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是知道却不能说。两者之中,会是那种可能呢?

    花重阳暗暗忖度。

    “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人用利器杀死。”花重阳皱着眉,“湖月山庄同时还住着武当少林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可是昨晚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

    “……是么。”叶青花眼神愣了愣,慢慢转身,“那必定是个高手了。”

    “你没有听说过什么?”

    “我?”叶青花脚步懒散的走向梳妆台,往前倾向镜子,漫不经心看着自己脸色,“开什么玩笑。刚才听说消息,我能知道什么。唉,这下你那位神仙哥哥可要伤心欲绝了,真可怜,啧啧!”

    花重阳叹口气:“容师兄这下——”

    “是啊,你神仙哥哥这下,”叶青花回头瞥了花重阳一眼,眼皮一翻嘴角一勾眉毛一扬,“是非娶纪妃湘不可了。”

    “……”

    “一,青梅竹马,二,家世相当,三,容在胜一死,他必定急着找个靠山,纪崇不是首选?”

    “……”

    叶青花见花重阳不声不响坐在桌边,一手提起裙子走到她身边,八卦兮兮压低了声音:

    “……花重阳。”

    “嗯?”

    花重阳微微侧眼,看着她。根据经验,通常叶青花露出这幅嘴脸,那就表示她——

    “你还喜欢容辰飞?”

    “……”

    “你不承认不要紧,我只是觉得,你最好对他死心。知道纪妃湘跟你相比,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么?”叶青花挑挑眉,一脸同情的看着花重阳,下结论道,“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最最起码,她看起来是个女的。”

    “……”

    “非断袖男人的最低底线就是,绝对不会娶个男的当老婆。更别提纪妃湘还有个纪崇这样的爹了。要容辰飞娶你,除非他鬼迷心窍。”

    叶青花说的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四溅。

    花重阳微微抬眼,一侧飞扬的眉梢也跟着挑起来。

    是个人都有自尊的,叶青花连这种话也说出来,是当她死猪不怕开水烫么?

    于是还没等她开口或者动手,叶青花已经麻利的退开三步小心翼翼赔笑:

    “好好好不说这个话题不说这个话题。无所谓,话说回来,你的神仙哥哥被他亲爹罩到这么大,好日子也该到头了。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呢!以后也是该他尝尝江湖的水滋味了。”

    花重阳眉梢缓缓落回原位,又清清嗓子:

    “青花,有件事——”

    “什么?”

    “昨晚,我在半帘醉中了毒,然后昏过去,”她看着叶青花,“直到刚才醒过来。”

    花重阳设想过不少种叶青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可能有的反应,但没有一个是这样——

    叶青花直直瞪她片刻,然后一步跨近两手扯住她的衣领“哗啦”一声撕开。

    雪白肌肤暴露在日光之下,花重阳怔了一下,手捂住前胸“噌”的跳开:

    “你干什么?!”

    “看你有没有被人生吞活剥吃干抹净!”叶青花恶狠狠抬头看她一眼,双手一松,“很好。没有抓痕没有吻痕。腰酸不酸?”

    “……酸你的头!”

    “你害羞个鸟!”叶青花猛一抬手食指狠狠戳在花重阳脑门子上咬牙切齿道,“老娘跟你说离那地方远点!你脑子是叫狗吃了!”

    “我有我的考量!”

    “你的考量?你的考量算个屁!”叶青花“砰”的一拍桌子冲着花重阳吼回去,“老娘活了三十七年!睡过的男人比你看过的男人还多!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

    她气喘吁吁停住话头,神情倏然冷静下来:

    “重阳,你跟在我身边近十年,不曾拿我说的话当狗屁。为什么不叫你去那个地方,你还要去?”

    花重阳微怔。

    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青楼楼主叶青花,向来装不来风雅的叶青花,从她认识她的第一天起,留在花重阳脑中的印象便始终是手捏鹤羽团扇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坐在朱红垂帘后面的软塌上,挑着黛色眉梢一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滑老鸨样儿,遇事不曾惶急。

    能叫叶青花动气的事,绝不是小事。

    叶青花一脸忧惧的逼近她,抬手掐住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慢慢轻声道:

    “你不是喜欢上半帘醉那个人了吧?”

    “不是。”

    “不是为什么还要再去?”

    “我只是想去——”胸口微微窒闷,不知道是难受还是毒发,花重阳咬牙忍住,压低了声音,“想去打探兰影宫的消息而已。”

    叶青花倏地松口气,放开手坐回桌旁:

    “你何必。兰影宫那种地方,有什么好记挂的!”

    花重阳默然,揉揉自己刚被捏疼了的下颌,慢慢道:

    “青花,其实我昨晚中的毒,已经被解了。”

    叶青花眉梢一挑。

    花重阳伸出手腕:“你试试。”

    涂着丹蔻的白皙手指落在腕上停了片刻,叶青花疑惑收回手指,脸色终于淡定下来:

    “……脉象平稳。你记得自己吃过什么解药?”

    “……不知道,当时我昏过去了。”

    “解毒就好。以后给我记住,离那个地方,”叶青花凝住她的眼,声音蓦地一沉,“越远越好。重阳,江湖诡鹬,不是你能轻易看穿的。”

    容辰飞

    从叶青花房里出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楼主叶青花和青楼的其他姑娘一向坚决奉行的规矩就是,“天黑之前不进外人,中午之前不出房门,午饭之前不离床帐”,所以此时,青楼里仍是静悄悄的。花重阳一个人散漫着步子从三楼沿着楼梯走下来,走到二楼打个哈欠,然后在瞄到二楼楼梯对着的那面磨砂玻璃屏风里头自己的影子时,猛地停住脚步。

    她的个子,是比大部分姑娘都高,身上的衣服,是比大部分姑娘都暗,而她的头发,也比大部分姑娘都乱,所以看起来,也就比大部分姑娘都更不像个姑娘……或者说,比挺多男的都更像个男的。

    每次来青楼上台骗人前,叶青花是一定要再三嘱咐她:“别把肩膀端的太平!走路的时候要摆腰!摆腰!你腰上别了铜锤还是怎么的?别像救火似的大步流星的给老娘往台上冲!你一步抵的上别的姑娘三步长!”

    ……

    可见,她看起来确实像个男人。

    正如叶青花嗑着瓜子喝着龙井翻着白眼漫不经心下的结论:你花重阳可以装作有礼节,也可以装作沉稳装作淡定装作年轻有为,就是装不来温柔;这么长时间以来,老娘真是白在你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早知道是这样,老娘还不如去□个男的来假扮这个花魁。

    容辰飞要娶纪妃湘……

    这句话像只又狠又有劲的手,毫不留情把一直长在花重阳心口的那棵草,“忽”地薅了出来。

    “容辰飞要娶你,除非他鬼迷心窍”……

    而这句话,毫无疑问在花重阳那颗空落落的受伤的心上,又造成了伤口上撒盐落井下石以及雪上加霜的后果。

    可是黯然神伤的花重阳,依然平端着肩膀挺直着腰板,甩着灰布衫子大跨步的走下楼梯。

    她想做的,不是唧唧歪歪的大家小姐。

    刚走到门口,三楼上猛地闪出半截身影,是一袭水红长袍的叶青花,半身从三楼栏杆上探出来,摇着帕子对花重阳喊:

    “哎哎!明天晚上,别忘了来!给我记住了,老娘要用你!”

    “……”

    沿着小路走向后门,花重阳不意看到一个人。

    世间事实在太巧,她打死也想不到会在青楼后门口看到这个人。

    一袭不起眼的青缎披风,俊逸脸孔透出瘦削,长眉秀目,即便神色端凝唇边是习惯性的温和,花重阳看了又看才敢确定,正微垂着脸从青楼后门往里走的人,是容辰飞。

    ……他来这里做什么?容辰飞为何同叶青花还有来往?

    花重阳心底,蓦地冒出刚才叶青花的那句话:江湖诡鹬,不是你轻易能看穿的。

    心烦意乱的走出去,破破烂烂的花间园大门口,花重阳又意外的看到一个人。

    日阳灿烂,照着布满青灰苔藓的破败小巷。站在大门口的人身形挺拔修长,宝蓝披风下一袭白衫,头顶白玉簪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花重阳立刻认出,那是名满天下的静王司徒清流:

    “……世子。你怎么在这?”

    还是那双修长眼眸,原本淡然,一看到花重阳,立刻弯起眼角含蓄笑意:

    “啊,重阳姑娘,我跟品蓝——”

    花重阳恍然大悟,张口笑道:

    “哈,是这样,世子是同蓝侍卫来游览杭州城,正好走到这里的吧?请请,不嫌简陋的话,就进花间园一坐吧!”

    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大门,回头对着司徒清流和品蓝咧嘴一笑:

    “请进吧!”

    司徒清流也只不过迟疑了一瞬,便抬起雪白的靴子,回敬花重阳一个微笑: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三人踏进大门,踩着青石砖路往前。

    深冬时节,小径旁草木都已经凋谢,更令陈旧的花间园显出破败之相。花重阳走在一侧,边走边笑:

    “花间园位置是偏僻了些,又隐在小巷中。不过,倒是也常有些喜欢寻幽探古的人顺着路找到这小巷来。”

    “这院子真是清幽。”司徒清流口中说着院子,眼睛却看着花重阳,暗暗打量着她,最后站在正堂前,停住脚步转向花重阳:

    “重阳姑娘昨日没睡好么?”

    “啊——是,”花重阳笑笑,“离开湖月山庄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那么,”司徒清流点着头,收敛了微笑,“重阳姑娘——想必已经听说昨夜湖月山庄发生的事了。”

    “是——我离开之时,山庄之中尚且安好。不知道到底是谁——”

    司徒清流低头望她,打断她的话:

    “听说,姑娘的志向是重振花间剑派。”

    “……是。”

    “姑娘勇气可嘉。且武林大会上,也表现不凡。”

    “……过奖了。”

    司徒清流背起双手,微微皱眉:

    “听说容辰飞容少侠已经广告天下,召集贤能帮助他寻获杀父之仇人。”

    叶青花分析的果然不差。司徒清流看着她,问的直接:

    “那么,姑娘可有意同容少侠一道寻仇?”

    花重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司徒清流,她该不该相信他?

    “姑娘想必已经想到,湖月山庄这件事有可能是个江湖人出头的好机会。一则,容辰飞容少侠继承庄主之位,必定要为家人报仇,倘若帮他达成报仇之愿,日后必能得到他的襄助。而湖月山庄的实力,也是相当丰厚的。此为实利。二则,容在胜盟主德高望重,倘若为他报仇,则必定收获名望。此为虚名。”司徒清流微眯着眼,“倘若参与这件事,名利双收。”

    “……”

    他说的分毫不差。

    乍看像个只知道锦衣玉食喝茶泡妞的世家公子,可是事情的前因后果,司徒清流竟然看的清清楚楚,说的头头是道。

    花重阳不敢再小看司徒清流。

    她的目光从品蓝面无表情的脸上,移到司徒清流拖到地的披风下摆上,那上头,依稀沾着湿痕和脏污的苔藓痕迹。

    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他站在花间园门口等了许久,见了她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容辰飞话头一转,望着花重阳,语气郑重其事,“我想拜托姑娘一件事。”

    “世子请讲。”

    “司徒想请姑娘,”司徒清流看住花重阳,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不要插手容盟主这件事。”

    花重阳怔住。

    湖月山庄的事——跟司徒清流有关?

    换句话说,跟朝廷有关?

    “湖月山庄的事与我无关,”司徒清流仿佛看出花重阳的心思,又道,“也跟朝廷无关。但这事恐怕牵涉甚广,日后会惊动朝廷也说不定——毕竟,容盟主曾经在朝廷任职。我只是——只是提醒姑娘一句罢了。请姑娘务必相信我,若参与这件事,最终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司徒清流不是会叫人一眼看穿的人。从第一眼看到他,花重阳对他的印象便是沉稳淡定,而话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总是分外可信。

    只是未及答话,付伯忽然从大门进来,急匆匆冲向花重阳:

    “重阳!”

    “怎么了付伯?”

    “外头大街上的人都传,”付伯一边按着胸口,一边答道,“说是你跟兰影宫的人勾结,害死了容在胜全家!”

    花重阳听了先是一怔,随即点头:“是么。果然,要冲我来了。”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她抬眼看向司徒清流,笑得无奈:

    “世子看到了吧。不是我想要插手。”

    湖月山庄上下一片缟素。

    山庄的大厅昨晚还是一片热闹,天下高手云集宴饮取乐,今日却停了容在胜的棺椁。容辰飞一身纯白孝服坐在下首椅上,对面是黑衣的纪崇。

    花重阳在厅门前停住脚步往里看了一眼,随即大步迈进去。

    一走进去,纪崇便立刻站起身:

    “重阳,你过来了。”

    “纪叔叔。”花重阳向纪崇行了礼,转向容辰飞,迟疑了片刻,还是叫出声,“……容师兄,节哀。”

    容辰飞也站起身,只是微微点点头。向来风采出众的容少庄主看起来眼眶发青,一脸疲惫的神色。还没等花重阳细看,他已经转过身,对着大厅一侧的人哑声道:

    “花重阳已经在这里,诸位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吧。”

    纪崇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师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放在心上。早早洗清脱开干系,对你也好。”

    “我知道,纪叔叔。”花重阳点头,这才注意到容辰飞身后一干众人,那是武林大会当天,聚集在比武台下的各门派掌门弟子等人。

    恐怕要有麻烦了。

    看着那帮人的神态,她预感到。

    果然不出所料,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青峰派掌门岳飞龙,抱着胳膊出来,清清嗓子:

    “花掌门,既然你来了,话还是问清楚的好。容老庄主武功不寻常,身边护卫又是高手,怎么会轻易被杀死?必是被人下了毒——前日武林大会上,又有兰影宫的人出现,显见的是不怀好意!咱们怀疑,害死容盟主的是自己人吃里扒外勾结歹人。不巧,花掌门你又同兰影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不知道你昨晚在哪里?”

    纪崇下首一排椅子,花重阳回头看一眼,不紧不慢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又看看岳飞龙,漫不经心开脱一句:

    “岳掌门,昨晚我没有走近湖月山庄一步。”

    “那花掌门三更以后在哪里,有谁可以作证?”岳飞龙冷笑一声,“空口无凭,要我们怎么信。花掌门可别说,昨晚三更以后你在家里睡觉就好。”

    “我昨晚三更以后,还在安阳街上的酒馆里。”

    岳飞龙步步紧逼,冷笑又问道:

    “那花掌门昨晚跟谁在一起?请他来做个证吧!”

    花重阳垂眸冷笑:

    “自然是半帘醉的老板可以证明。”

    “好,”岳飞龙一转头,对身后一个弟子一挥手,“去半帘醉叫人。”

    那个青峰派弟子应声出去。

    厅中一片寂静,花重阳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青峰派弟子绝对叫不来祖咸。

    果然,一盏茶功夫过去,青峰派弟子飞跑进大厅,道:

    “半帘醉关门了,没有人。”

    岳飞龙冷冷看向花重阳。

    花重阳到没有注意岳飞龙的神色,她只看到坐在椅上的容辰飞,一脸肃杀的抬起头,秀窄的长眸盯住花重阳,目光冰冷。

    “湖月山庄守备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出,”不等容辰飞插嘴,岳飞龙便□两人中间,斜睨着花重阳,“容盟主出事的当晚,咱们这些曾在湖月山庄参加宴饮的人,都已经排除了嫌疑,除了你花掌门。”

    花重阳抬眸斜睨岳飞龙一眼,轻笑:

    “岳掌门在武林大会上受的伤,这么快就养好了?”

    岳飞龙脸色一变:“花重阳,你——”

    “我正是花重阳,不假。”花重阳打断他,霍然起身,“我娘当初是跟人私奔也不假,诸位疑我是炎昭之女,想将我同兰影宫扯在一起踩烂,也无所谓。”

    大厅里头一片寂静,人群里头无人敢说话,许久,花重阳身后的容辰飞忽然开口:

    “师妹多虑了。不过就是借着机会洗清你的嫌疑罢了。”

    花重阳神色淡淡看回去,声音也淡淡:

    “容师兄,我们同门师兄妹一场,你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同你和容伯伯无冤无仇,没有道理要害死他。”

    她目光冷冷扫向外头一片人头:

    “扯什么杀人凶手?岳掌门也更不必做什么伸张正义的样子。不就是一部‘碧落心法’,值得诸位大动干戈诬赖我么?”

    话音落下,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