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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

    我挺一下胸脯,将c在后腰上的枪摸出来揣到裤兜里,稳稳精神,扒拉着野草寻找我爷爷的坟。

    我爷爷的坟很大,坟头上长满绿油油的草,桌面一般大的墓碑在阳光下闪着青紫色的光。坟头上有一摞新鲜的纸,我估计上午我爸爸来过,也许我妈和林宝宝还有来顺也来过,因为墓碑前面的茅草很凌乱,似乎有不少人在这里站过。墓碑前面有一堆烧过的纸灰静静地躺在那里,几片没有烧完的纸被风吹得一掀一掀地动。我垂着头在碑前站了一会儿,拿出带来的烧纸,用打火机点了,找一截树枝慢慢挑着……这些烧成蓝灰色的纸灰随风飘荡,蝴蝶般起舞。

    我爷爷喜欢喝栈桥牌白酒,有六十多度,我没有给他买到,我给他买了一瓶五粮y。当我跪在碑前打开那瓶酒的时候,我恍惚听见爷爷在说,好孩子,你终于来了,你哥没来,你孝顺,你哥不孝顺。我打个机灵,一p股坐下了,裤兜里的枪掉了出来,我爷爷的声音没有了,四周全是哇啦哇啦的风声。我拣起枪重新装进裤兜,感觉自己狼狈得有些类似孤魂野鬼。我调整一下姿势,坐在那里长久地看着爷爷坟头上的那些野草,感觉此刻他正坐在我的身旁对我说,孩子,挺起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爷爷的墓碑,就像抱着自己的心脏……一些往事蜂拥而来,大雪一般包围了我。

    我害怕自己沉浸在那些往事之中再也站不起来,猛捶一把胸脯撒开了手。跪在地上将那瓶酒洒在烧完了的纸上面,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倒退着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面。下午的阳光尽管柔和,可是我依然感觉全身燥热,就像喝多了酒一样。我脱掉上衣,躺在树y下,眯缝着眼睛看湛蓝如洗的天空。树冠遮住了云彩,那些不弯幻着姿态的狮子、牛羊、草原、城堡、山峰一样的云朵,飘来飘去,就像被人不断拽扯着的风筝。我看见我爷爷皮影似的飘在天上,手里提溜着一瓶酒,一边飘一边冲我唱戏,一根涤光溜光哎,听俺锔匠表家乡,大哥在京城做买卖,二哥在山西开染房,剩下俺老三没事儿干,学会了锔盆锔碗锔大缸……我跳起来,大声喊,爷爷,我来啦!一群麻雀被我的喊声惊动,扑拉拉乱飞。

    石头路上走过来几个捧着鲜花的人,他们似乎不明白我在这里喊什么,疑惑地望着我。

    我冲他们尴尬地一笑,弯腰抓起衣服,喝醉了酒似的摇晃着上了石头路。

    我该去哪里呢?站在路边,我犹豫了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偷偷潜回下街,看看我的父母再走呢?

    对,我应该回家看看,不然我爸爸和我妈会担心死的,我至少应该告诉他们一声,你们的儿子很好,你们的儿子没有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你们的儿子无非就是一时糊涂,抢了几个脏钱救助自己的朋友,你们的儿子不会出事儿的。打定注意,我猛吸一口气,迈步就走……脚下一绊,我的身子突然失去了控制,一个马趴摔在坚硬的石头路上。与此同时,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心一下子变得冰凉,我感觉到有好几个人压在了我的身上,就是刚才拿着鲜花的那几个人。来不及细想,我反手去掏自己的裤兜,手还没碰到枪,一付冰冷的手铐就把我的双手拷住了……警察!刚才我还以为这些人是洪武的人呢。

    “抓住了,抓住了!”一个兴奋如吃了枪药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方暴响,“你是不是张宽?!”

    “不用问了,是他,张宽,”这个声音很熟悉,是唐向东,“张宽,把头抬起来。”

    “唐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的头发被一个警察揪着,头抬不利索,反着眼珠子问,“你们抓我干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明白,”唐向东打开揪我头发的那只手,目光冷峻,“我们等候你好几天了。”

    “唐大哥,我真的没做什么坏事啊,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没做坏事?”唐向东把我的枪在手指上一转,“这是什么玩意儿?单凭这个,我们就没抓错你。”

    我还想狡辩,一个警察倒提着手铐将我拉了起来:“走吧年轻人,找个地方好好跟我们解释。”

    一辆警车慢镜头似的靠近了我,唐向东架着我的腋窝,猛地将我推了上去:“走吧,你哥也在里面等着你。”

    歪躺在热烘烘的车座下面,我的心一丝一丝地抽紧了,我的报应终于来了……

    警车在颠簸,我就像是趴在马背上一样难受,巨大的空虚当头袭来,让我一次次地想哭。

    警车渐渐平稳,汽车喇叭的声响也越来越多,我知道自己离公安局的大门越来越近了,另一种生活即将开始了。那将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生活。我承认,此刻我的心中多少有些迷茫和恐怖,尽管这样的生活我曾经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次了。

    警车在一个四周满是巨大松树的院子里停下了,因为松树遮挡着阳光的缘故,院子显得很y。我被唐向东推搡下警车的时候,有零星的阳光从树枝间漏下来,照在他的身上,我感觉他是亮的,我是暗的。几个警察簇拥着我,快步进了一个充满烟草味道的走廊。在一个门口站下,唐向东打开门,回头瞪了傻忽忽地站在门外的我一眼:“进来,别发愣。”

    里面有个顶着一头花白头发的老警察,一见我进门,冲唐向东微微一笑:“很顺利?”

    唐向东点了点头:“很顺利。这小子是个孝子,咱们分析得一点儿不错,他在那儿,直接被我们‘捂’了。”

    老警察对门口的几个警察挥了挥手:“你们忙去吧,一会儿把林志扬的卷宗送过来。”

    他们一开始先提起林志扬,这倒让我有点儿纳闷,难道问题出在林志扬的身上?我决定争取主动,先试探一下再说,战战兢兢地哈了一下腰:“大叔,林志扬我认识,他砍了人逃跑的时候去找过我,我没见着他,后来就听说他被你们给抓起来了。”老警察不理我,冲唐向东一点头:“你来审问,我记录。”唐向东指了指墙角的一只铁椅子,目光冷峻地一扫我:“坐那儿。”以前我听说,进了这个“单位”是不能跟“同事们”平起平坐的,得蹲着。我溜着墙根靠到椅子边,慢慢蹲了下去。老警察笑了:“呵,还挺懂规矩嘛。起来,坐到椅子上。我首先告诉你,在问题没有谈清楚之前,你不要拿自己当犯人对待,我们是有政策的。”见我坐在了椅子上,老警察打开一本记事本模样的本子,敲敲桌子说:“小唐,可以开始了。”

    “姓名。”唐向东坐到办公桌后面,清清嗓子,直接问。

    “张宽。”你不是知道的嘛,我回答得有些无奈,哈,走过场呢,跟唱戏前的那通锣声一样。

    “职业。”

    “模具厂造型车间工人。”

    “家庭住址。”

    “安平路95号。”

    “学历。”

    “高中肄业。”

    “籍贯。”

    “……”

    这一大通询问,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玉米棒,在被人一层一层地剥着。后来我在看守所遇到金高,跟他熟了,说起这事儿,金高说,这还嫌麻烦?我刚进来那天他们还问我的性别呢?也不看看,有我这模样的女人嘛。其实我当时并没觉得麻烦,只是感觉这套手续有些多余,在抓我之前他们早就了解了我的情况,走这套程序有什么意思?好在这套程序还不是那么累脑子,问得快,答得也快,一会儿就结束了。唐向东丢给我一根点着了的烟,继续发问:“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不太清楚,”我抽一口烟,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不会是因为别人送给我一把枪的事儿吧?”

    “这是一个问题,但不是主要的,”唐向东说,“私藏枪支也是犯法的,上面有文件。”

    “不是因为枪,那是因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再说一遍你在这之前没有见过林志扬。”

    “我见过呀,在他没砍人之前。”

    “张宽,你不要在这里和稀泥,我问的是他砍了人之后。”

    “没见过←去找过我,可是我没见到他,后来他走了,再后来我就听说他进来了。”

    唐向东猛地一拍桌子:“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他去找过你的?”我一时有些发傻,是啊,我前面的话有漏d,既然承认林志扬找过我,那么我是怎么知道他找过我的?还不是得把人家兰斜眼给牵扯进来?我一怔,随口说道:“我也忘了,反正有人告诉我,林志扬找过我,是谁告诉我的,我也忘记了。”唐向东沉默片刻,悠然点了一根烟:“张宽,政策方面我就不跟你讲了,你是个聪明人,你是知道的,顽抗到底是没有用的,那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来告诉你,你不但见到过林志扬,而且还送给他一样东西,在兰爱国家……还需要我继续提示你吗?”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难道这一切早在王东被抓之前林志扬就已经坦白了?不可能啊,那样的话,我应该早就进来了……难道是兰斜眼说的?也不可能啊,尽管当时他没做什么事情,可是如果他说了,大小他也牵扯知情不报的问题啊,他不会那么傻。王东!绝对是王东在里面把事情都交代了。看来继续装憨是不行了,我摸着头皮傻笑两声,作真诚状,说:“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见过他,在兰斜眼家。”

    “他为什么找你?”唐向东掐灭了烟,目光炯炯。

    “要钱,”我颓然吐了一口浊气,“他没有钱了,我给了他,大约六千。”

    “你哪来那么多钱?”

    “借的……”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着,又痛又闷,“跟我的同事们。”

    “名字?”

    “王娇、兰勇凯、徐福根、李……”

    “编,继续编,编完了我把他们全找来,看看你都跟他们借了多少。”

    我知道自己再这样编下去要出麻烦,不但解脱不了自己,还容易连累同事们,干脆不说话了,样子有些无赖。唐向东站起来,在我面前来回地走,我感觉他的步态就像一只在猎物面前走动的老虎,心一阵一阵地发虚。老警察挥挥手不让他走了,语气和蔼地说:“年轻人,你不要执迷不悟,我们没有充分的证据是不会随便抓人的。刚才你说的那几个人我们全都调查过,他们对这件事情一概不知道。兰爱国我们也调查过,他对我们做了彻底的坦白。鉴于他的态度,我们已经将他释放回家了。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态度好,我们可以考虑适当减轻对你的处罚,如果你的行为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们可以报请检察机关减轻或者从轻对你的处罚,现在就看你的认罪态度了。我明确告诉你,即便是你死不承认这些钱的来历,我们照样可以处理你。知道你的行为触犯了刑法上的哪一条吗?你涉嫌窝藏!”打开一本书,朗声念了起来,“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听明白了没有?所以我说,既然你已经触犯了法律,就应该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不要奢望自己能够蒙混过关,法律是严谨的,政府的态度也是明朗的。犯了罪不可怕,可怕的是继续抗拒,你好好想想吧。”

    门被推开了,一个警察拿着一本卷宗进来:“刘队,这是林志扬的材料,后面还有王东的。”

    唐向东瞪我一眼,闷声说:“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儿吗?刑警大队大队长亲自审问你!还硬着头皮犟。”

    其实,在老警察说前面那些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了继续抵抗的想法,我苦笑道:“不犟了,我全交代。”

    唐向东坐回了座位:“这下子明白了吧?我们已经全部掌握了你的犯罪事实,说吧。”

    老警察边翻检着卷宗边抬了一下头:“我们是有证据的。林志扬、王东、唐金龙……”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金龙?难道他也进来了?!一时间,我的脑子大乱,里面像是有一根g子在拼命搅动。金龙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上个月兰斜眼还在下街见到过他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我一直在被金龙伺?

    唐向东似乎看出来了我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面的话我就不说了。”

    我突然胆寒了一下,后面的话是什么?“天罗地网”四个字豁然跳出我的脑子。

    老警察喝了一口水,一字一顿地说:“唐金龙是个识时务的人,在这点上,他比你强。”

    我恍惚明白自己一直处在金龙编织的一张网里,尽管暂时我还看不清楚这张网的确切样子……见我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唐向东笑着摇了摇头:“张宽啊,以前咱们见过面的,我还真是看不出来你是这么种人呢。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我记得在你嫂子的饭店咱们谈了许多,你还说你是个有志向的新一代青年呢。关于唐金龙,我得说两句,人家是个精明人,一到案……”把头向老警察那边一歪,笑道,“应该说是投案吧,哈,投案。人家一投案就把自己的事情坦白交代了。结果是什么?取保候审!也就是说,他可以在社会上继续自己自由人的生活。可是你呢?你一直在外面逃避,不敢面对现实!我前几天去‘一看’(第一看守所)见过你哥,跟他说了你的事情,他说,我弟弟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呵呵,张毅高估你了。你连张毅都不如,你哥一进来就把自己的事情坦白了。这才是真正的汉子!敢作敢当。来吧,痛快交代问题。”

    看来我是逃不过去了,“提上裤子不认帐”这个说法在这里不好使。

    接下来,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案情”交代了个彻底。

    我明白,以后的日子我将在监狱里度过了,第二看守所就在这个院子的后面。

    第四十章 看守所

    卸下铐子,走在去看守所的路上,唐向东摸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通过一段时间的反省,你会变成一个好人的谓一沙一世界,一鸟一天堂,无论将来你是什么身份,要记住这也是一种生活。不要自暴自弃,要振作起来,几年以后回到社会,你照样可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关于你哥这方面你也不要担心,洪武没死,你哥不会判得很多,你们哥儿俩还会聚到一起的……去了看守所好好考虑你的问题,我还会提审你的。”

    跟看守所的管理员交接完毕,唐向东按了按我的肩膀,叹口气说:“不要在里面惹事儿,这里不同于外面,你要像水一样,倒进杯子就是杯子的样子,倒进瓶子就是瓶子的样子,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不出话来,脑子乱得像一锅粥。唐向东走了,看一眼他的背影,我才发觉,天黑了,天上有麻袋孔那么密的星星n孔里飘过一阵马廊般的味道,感觉怪怪的。

    刚才给我登记的管理员扫我一眼,迈步出了值班室:“跟我来。”

    踉踉跄跄地跟在他的后面,我忐忑着问:“管理员,我得在这里呆上几天?”

    管理员闷声道:“八天以后不批捕,你就可以回家了,如果批捕,那就不一定了。”

    我搞不明白他说的意思,茫然道:“我这不是已经被逮捕了吗?”

    管理员说:“这是刑事拘留,逮捕与否那得检察院说了算。你家里有人吗?有的话我通知他们明天给你送铺盖来。”

    我实在是不想让我爸爸和我妈伤心了,撒谎道:“我哥哥也进来了,听说他押在‘一看’,我家里没人了。看守所不能帮我解决铺盖问题吗?”管理员回了一下头:“哦,这样啊。那好,今天晚上先这么凑合着,明天我给你领一套被褥。记着啊,判决以后不能带走,这是公共财务。”我连说“知道”,感觉看守所也不是那么可怕,人道主义精神也存在于这里。

    跟在管理员后面穿过一个幽深如隧道的走廊,我来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一排排巨大的鸟笼子似的过道。

    没靠近这个过道的时候,里面有嗡嗡嘤嘤的说话声,一靠近,这些声音一下子就没了。

    我听见旁边一个“笼子”里有人在压着嗓子喊:“所长来了所长来了,带了一个‘新犯儿’。”

    管理员用手里拿的一盘巨大的钥匙摔了一下门:“都给我老实!”一转身,走到对面的一个铁灰色的大门前站下了c着两下开锁的哗啦声,大门敞开了。我的眼一晕,里面是白花花的一片人。也许是灯光太暗的缘故,我分不清楚那些白光是他们的脑袋发出来的还是他们光着的身子发出来的。管理员把我往门里一推,说声“好好呆着”,转身走了,铁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咣”,让我的脑子刹时一片空白。我挺起胸脯,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强壮一些,我知道,这里面关着的是一帮野兽。

    “膘子,卖什么果木的?”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从我的旁边响起。

    “抢劫。”我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几年前我就听林志扬对我说过这里面的行话,所以我不打怵。

    “抢谁了?”那个声音靠近了我,我看清楚了,这是一个跟家冠年纪差不多的小瘦子。

    “抢洪武了。”本来我不想回答,感觉自己跟一个孩子谈这么正式的话很掉价,可是我弄不清楚这里面的“行情”,不敢随便使性子,只得怏怏地回了一句。“洪武?”瘦子咧开嘴笑了,“妈的脑积水,皇上你也敢抢?不想留着腚眼儿攒粪了?”颠颠地凑到对面靠墙躺着的一个满身都是刺青的大个子身边,怪声怪气地说?